巡海钦差的旨意一下,镇国公府便进入了有条不紊的忙碌之中。此番远行非比寻常,既要彰显天朝威仪,又要暗中探查海外玄机,更兼携眷同行,一应准备需格外周全。陆景珩每日进宫与兵部、户部及水师将领商议航线、人员、给养,常至深夜方归。沈清辞则坐镇府中,清点药库,配置各种丸散膏丹,尤其是解毒、避瘴、防疫、安神的成药,数量庞大,种类繁多。
这日午后,怀安和怀瑾被叫到书房。陆景珩铺开一张巨大的海图,上面已用朱笔勾勒出初步的航行路线。
“安儿,瑾儿,过来。” 陆景珩将两个儿子揽到身边,指着海图,“看,这是咱们的家,京城。我们坐船从这里出发,沿运河到杭州,换乘大海船,然后一路向南,再折向东,去巡视这些岛屿,明白吗?”
怀安兴奋地用手指沿着航线划过,小脸放光:“明白!爹爹,我们的船有多大?有楼那么高吗?能装下我的小马驹吗?”
陆景珩失笑:“船很大,比咱们的院子还大,但恐怕装不下你的踏雪驹。不过,甲板足够你练拳脚了。”
怀瑾则安静地看着海图,小手指轻轻点在一个被标注为“迷雾区”的空白海域,仰头问:“爹爹,是去这里找亮亮吗?”
陆景珩与坐在一旁的沈清辞对视一眼,抚着儿子的头:“瑾儿真聪明。我们要去那片海域看看,或许能找到亮亮的家。这一路上,瑾儿要帮爹爹娘亲多看、多听、多感觉,好不好?”
“嗯!” 怀瑾认真点头,又补充道,“亮亮说,那边水里有很多会发光的鱼,晚上像星星掉进了海里。”
孩童天真烂漫的话语,冲淡了筹备事务的严肃,也让夫妻二人对即将到来的航行,更添了几分探寻的期待。
府中的准备事宜,大多由沈清辞统筹。她将五味轩事务暂交陈先生总理,清风、白芷从旁协助。各类药材的筹备更是精细入微。这日,她正在库房核对一批新到的“犀角清热散”,怀瑾跟在她身边,小鼻子忽然轻轻抽动了几下。
“娘亲,” 他拉住沈清辞的衣袖,指着角落里一个刚开封的药材箱,“那个箱子里的紫苏叶……味道不对,有点闷闷的,不像平时那么清爽。”
沈清辞闻言,立刻上前查看。那箱紫苏叶色泽、形状并无异常,但经怀瑾提醒,她仔细嗅闻,果然察觉一丝极淡的、不同于紫苏本味的沉闷气息。她取了些许冲泡,药汤入口,清热之效大减,反有微涩之感。
“瑾儿立了大功!” 沈清辞立刻下令彻查这批紫苏的来源,最终发现是采收时遭了阴雨,晾晒不当,药性已损。若非怀瑾察觉,这批药材若用于海上防疫,后果不堪设想。此事过后,沈清辞更重视儿子的直觉,许多重要药材,都要让他“闻一闻”才放心。小家伙也乐此不疲,成了母亲得力的“小药师”。
与此同时,陆景珩也在紧锣密鼓地挑选随行人员。除了明面上的钦差仪仗、水师精锐外,他更暗中组建了一支精干队伍,包括精通水性的斥候、善于伪装的探子、熟知海外风物的通译,甚至还有几位韩七推荐的、曾在海上与倭寇海盗交过手的老兵。这支队伍的存在,仅有陆景珩夫妇及韩七等核心几人知晓,将是海外探查的暗刃。
这日晚膳,陆景珩略带疲惫地揉着额角。沈清辞递上一盏参茶,轻声问:“可是朝中仍有阻力?”
陆景珩冷笑一声:“无非是些老调重弹,说什么‘重臣携眷巡海,有失体统’、‘海外险恶,恐损天威’。不过陛下圣意已决,太子殿下也鼎力支持,他们掀不起风浪。倒是……” 他压低嗓音,“韩七查到,近日有几股不明势力在打探我们船队的情况,特别是对船只数量、武器装备甚是关心。”
沈清辞蹙眉:“是那些人的余孽?”
“十有八九。” 陆景珩目光锐利,“也好,他们既然按捺不住,正好引蛇出洞。此次巡海,明察暗访,定要将这些魑魅魍魉连根拔起!”
就在一切准备就绪,即将择期启程的前几日,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来到了镇国公府——玄诚子道长飘然而至。
老道风尘仆仆,却精神矍铄。他见到气色红润、灵光内蕴的双胞胎,尤其是与星辉草气息交融更深的怀瑾,抚须微笑,连连称善。寒暄过后,他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罗盘,递给陆景珩。
“国公爷,夫人,贫道云游归来,偶得此物,名曰‘定星盘’。” 玄诚子道,“海外之行,吉凶难测,风云变幻。此盘或可在迷茫之时,指引方向。然,天机莫测,人心惟危,如何使用,存乎一念。”
陆景珩接过罗盘,只见其非金非玉,入手温润,指针并非寻常磁针,而是一缕悬浮的星光,在盘面缓缓流转,玄妙非常。他郑重谢过:“多谢道长厚赠!此物必有大用。”
玄诚子又看向怀瑾,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从袖中取出一枚用五色丝线编织的、缀着一小块温润白玉的护身符,亲自为他戴上:“小世子灵性天成,此去海外,机缘深厚,然亦有心魔之扰。此符可守灵台清明,切记随身佩戴。”
怀瑾乖巧地道谢,小手摸着那块触手生温的白玉,黑亮的眼睛里满是好奇。沈清辞注意到,当护身符贴近怀瑾时,他怀中那枚星髓边角料制成的平安扣,也微微发热,似有共鸣。
出发前夜,镇国公府灯火通明。行李已装车,随行人员各就各位。陆景珩与沈清辞最后检查着随身物品。怀安兴奋得睡不着,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对着月光比划剑招。怀瑾则安静地坐在廊下,抱着他那盆宝贝星辉草,小声说着话。
“亮亮,我们要出发啦,你高不高兴?” 怀瑾轻轻抚摸着叶片,“娘亲说,海上能看到好大好大的月亮,星星也又低又亮……你会想家吗?不过没关系,我们带着你的‘星星土’呢……”
星辉草在月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叶脉中的金纹流淌加速,仿佛在回应。一阵夜风吹过,一片最肥厚的叶子轻轻摇曳,顶端那点一直缓慢移动的金色光点,突然脱离叶面,化作一颗米粒大小的光珠,悬浮起来,在怀瑾惊讶的目光中,轻盈地落在他胸前那枚新得的护身符白玉上,如同水滴融入大海,瞬间消失不见。而白玉中心,则多了一个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金色光点,缓缓脉动。
怀瑾瞪大了眼睛,摸了摸白玉,感觉暖暖的,却并无不适。他抬头看向走过来的父母,举起护身符,软软地说:“爹爹,娘亲,亮亮……住到这里面来了。”
沈清辞与陆景珩看到这一幕,心中震撼无以复加。星辉草竟能以这种方式“跟随”怀瑾?这远超他们的认知!玄诚子所赠护身符,恐怕也非凡品!海外之行,注定充满难以预料的玄奇。
翌日清晨,天津港旌旗招展,人声鼎沸。皇帝特遣官员送行,安王妃、陆老夫人等至亲好友皆来相送。三艘巨大的“宝船”如同海上堡垒,巍然屹立,周围还有数艘护卫战船。
“爹爹,娘亲,快看!我们的船!” 怀安被陆景珩高高举起,激动地挥舞着小手。
怀瑾紧紧牵着母亲的手,另一只小手捂着胸前的护身符,望着浩瀚无垠的大海,小脸上既有期待,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登船号角长鸣,帆缆缓缓升起。陆景珩与沈清辞站在主舰“镇海号”的船头,向岸上送行的人群挥手告别。
“启航——” 随着韩七一声令下,巨大的船帆吃饱了风,船队缓缓离开码头,驶向波光粼粼的远方。
岸上的人影渐渐模糊,最终化为天际线处的黑点。眼前,是碧海蓝天,是未知的航程。
怀安在甲板上跑来跑去,对一切都充满新奇。怀瑾则靠在母亲身边,小声说:“娘亲,亮亮说……前面有朵云,像大鱼,在给我们带路呢。”
沈清辞顺着儿子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天际有一朵奇特的卷云,形似跃起的海豚。她微微一笑,将儿子搂紧。
陆景珩下令:“航向东南,全速前进!”
船队劈波斩浪,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向着那传说中迷雾笼罩、星光指引的海域,坚定驶去。家的温暖暂留身后,浩瀚的星海征途,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