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退潮的余波尚未散尽,秦尘便觉脚下虚空中传来某种古老的震颤。
那些曾被雷暴掩盖的浮陆残骸彻底沉降,露出下方一片由亿万雷灰凝结而成的城池。
城墙上的刻痕在雷光中显影,八个古字如刀刻般刺入视网膜:“九百零七,皆归此名”——烬都,终于在雷海退去后显露出真容。
他站在城门前,背后雷帝原相化出的金黑雷翼轻轻收拢,每一步落下,脚下的灰烬便翻涌出模糊人影。
那些影子半跪在地,有的仰着扭曲的脸,有的双手攥着破碎的兵器,喉间发出含混的呜咽,像是在叩拜,又像是在哀求。
秦尘垂眸望去,某道影子的轮廓与前世被背叛时的自己重叠——他睫毛骤颤,迅速移开视线。
“轰——”
胸口突然传来灼烧般的痛意。
雷胎熔炉里,被他封印多时的“吞噬祖雷”竟自行震颤,雷纹如蛇信般钻入经脉,在心脏处拧成一团。
这是自重生以来,祖雷第一次主动躁动,他甚至能“听”到那道雷灵的嘶吼:饿,饿,饿……
“看来这里,就是你要的养料。”秦尘低笑一声,指节捏得发白。
他能感觉到,这震颤里藏着某种契机——或许是突破当前境界的关键,或许是揭开前世背叛之谜的线索。
碑林深处突然传来轻响。
九百零七块无字石碑原本静立如林,此刻却有一块泛起幽光。
血痕自碑面渗出,缓缓凝出三个字:“别信她。”
秦尘脚步一顿。
识海骤然剧痛,前世苏清漪昏迷前的密语如惊雷炸响:“别信她……”当时他以为是濒死呓语,此刻竟与碑上血字完全重合。
他瞳孔收缩成针尖,指尖抵在碑面,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爬进骨髓——这碑上的纹路,竟与他前世的命盘轨迹分毫不差。
“你来了……第九容器……该结束了。”
嗡鸣从四面八方涌来。
所有石碑同时震颤,无数道低语混在一起,像潮水般灌入识海。
有老者的叹息,有少女的哭泣,有战死者的嘶吼,每一道声音都在重复:“容器”、“结束”、“轮回”。
秦尘踉跄后退,双手捂住耳朵,指甲几乎要戳进头皮——这些声音不是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识海深处炸响,像无数根细针扎进脑仁。
“嗤啦——”
锈链破空声。
他抬头,看见数道灰影从碑缝中爬出。
那些东西没有五官,唯有一双泛着死灰的眼睛,手中锈链上挂着零散的魂晶,每靠近一步,秦尘便觉神魂被扯动一分。
这是灰影使,专司锁魂的轮回守卒,他前世在神界见过类似的存在,但此刻这些东西的目标,分明是他!
“滚!”秦尘低喝,正欲引动紫霄神雷,忽觉耳畔掠过一道极轻的呜咽。
是雷纹舟使。
那无桨之舟不知何时划到碑林边缘,船尾洒下一缕银丝——正是小雅残魂与他心脉相连的那丝心念。
银丝缠上他的手腕,剧痛的识海突然清明几分。
他瞬间反应过来:这些低语在混淆神魂,灰影使要趁虚而入!
“寂灭虚空雷,起!”
秦尘反手结印,周身爆发出幽蓝雷光。
雷域所过之处,声音戛然而止,灰影使的锈链刚触到雷域边缘便被腐蚀出孔洞,尖叫着缩回碑缝。
他扶着石碑喘息,额角冷汗滴在血痕上,将“别信她”三个字晕染得更艳。
“你们抢走他们的命,还想偷走他们的痛?”
沙哑的低喝自碑林深处传来。
秦尘抬头,看见一名老妪自雷雾中走出。
她背着重达千钧的石碑,石碑表面刻满密密麻麻的人名,每道名字旁都有一道血痕——那是死者未消的执念。
老妪双眼不是眼珠,而是两块流动的碑文,每走一步,脚下便腾起黑雾,将碑林包裹得更紧。
“铭蚀妪。”秦尘瞳孔微缩。
他在雷尊记忆里见过这号人物——初代雷帝的侍女,残魂执念化为守碑人,最恨有人篡改轮回秩序。
“记忆是轮回的锚。”铭蚀妪抬手,九百零七道残念从石碑中窜出,化作黑雾缠向秦尘,“你们这些外来者,想夺走他们的痛,让他们的魂连轮回都入不得!”
黑雾瞬间凝成牢笼。
秦尘挥拳轰出戊土麒麟雷,却被黑雾反弹,虎口崩裂;再引庚金白虎雷斩出刀芒,黑雾竟如活物般愈合,刀芒反被吞噬。
每一次碰撞,识海裂痕便深一分,他甚至能听见颅骨下传来的“咔嚓”声。
“逃不掉的。”铭蚀妪的声音里带着悲悯,“乖乖做容器,让这些残念有处可去……”
“做容器?”秦尘突然笑了。
他抹掉嘴角血迹,眼神如刀,“我秦尘,生来就是破局的。”
话音未落,他胸口的雷胎熔炉突然炸开刺目红光。
“吞噬祖雷,给我——吞!”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解开祖雷封印。
赤金雷纹如活物般窜出皮肤,缠绕住最近一块石碑。
石碑上的劫首残念疯狂挣扎,却被雷纹绞成碎片,顺着经脉涌入丹田。
剧痛如万蚁噬骨,秦尘的右臂瞬间焦黑,掌心却自动结出奇异印法——“断时雷印”!
“轰!”
时间骤然静止。
三息,仅仅三息。
秦尘在静止的虚空中踏步,每一步都带起残影。
他来到铭蚀妪面前,拳头裹着紫霄神雷的毁灭之力,直接轰碎她护身的雷环。
老妪的身体如纸片般碎裂,化作光点消散前,她望着秦尘的眼神里有震惊,有释然,更有一丝隐晦的……期待?
“砰!”
时间恢复流动。
整片碑林在余波中震成齑粉。
秦尘踉跄着扶住仅剩的一块石碑,却觉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手指扭曲成诡异的弧度——那是劫首临终前跪地叩首的动作!
左腿也开始抽搐,像是被无形的手扯着要跪下。
更可怕的是,他耳边响起陌生的声音,带着哭腔:“……献祭开始,以魂为引……”
“清醒点!”
秦尘咬破舌尖,腥甜蔓延。
他引动太乙青木雷冲入识海,生机雷纹如利刃般斩断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念头。
身体终于停止抽搐,他瘫坐在地,后背被冷汗浸透,右手掌心里,“断时雷印”的纹路正在缓缓消退。
“嗡——”
一声轻响。
唯一未毁的石碑上,新的字迹浮现:“往生门启,以忆为祭。”
秦尘抬头,忽然觉得背后寒意刺骨。
不知何时,一名模糊人影站在他身后。
那人穿着与他相同的衣袍,面容却如被抹去般空白。
它没有开口,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向烬都最深处。
“你是谁?”秦尘撑着石碑站起,雷翼在背后隐隐发亮。
人影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抬手。
“秦公子……”
雷纹舟使的轻叹自远处传来。
秦尘转头,看见那无桨之舟上,一枚晶片坠入灰烬——那是小雅为他披衣的记忆,温暖的画面在灰雾中闪了闪,便被吞噬。
他心头微颤,低头看向掌心还未完全消退的雷纹。
吞噬祖雷的躁动已经平息,却在经脉里留下一道滚烫的印记,像是在告诉他:它进化了。
“我不是来当容器的。”秦尘望着模糊人影,声音轻却坚定,“我是来改命的。”
话音落下,那人影如轻烟般消散。
烬都深处的风卷着雷灰掠过,秦尘盘坐在废墟上,垂眸看向自己的右手。
掌心雷纹中,一丝之前从未有过的暗金光泽正在流转——“吞噬祖雷”,似乎已完成某种蜕变。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枚坠入雷渊的光珠突然裂开,露出里面封存的、属于初代雷帝的最后一道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