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尘的靴底刚触到门槛,眼前的景象便如被雷暴撕碎的云幕般翻涌。
预想中雷纹密布的殿宇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悬浮于混沌虚空中的九层古塔。
塔身呈青灰色,细看竟是无数剥落的记忆鳞片堆叠而成,每一片都泛着幽光,映出他曾亲手斩去的情绪——十二岁跪在雨里的颤抖、初遇月灵时耳尖的红、小雅削发时落在床沿的断发。
第九世……你终于来了。
苍老的女声像锈迹斑斑的青铜钟,从塔门处荡开。
秦尘瞳孔微缩,看见阴影里立着个佝偻的身影,面容模糊如蒙了层雾,唯那双眼睛清澈得惊人,像刚破壳的雏鸟。
进来吧。断念妪抬手,塔门自动敞开,看看你扔掉的东西,是不是真的该扔。
话音未落,秦尘的识海突然被一股力量拽入洪流。
十二岁的暴雨里,他浑身是血地跪在祠堂前。
族老的戒尺砸在脊背,擅闯禁地,废去修为!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可颤抖的肩还是泄了怯。
一道雷光从眉心窜出,将那团酸涩的怯懦抽离,封入青铜熔鼎——这是他第一次。
画面一转,春樱纷飞的庭院。
月灵捧着新炼的丹药,发梢沾着落英,秦公子,这颗回元丹......他耳尖发烫,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袖口,心跳声大得要撞破胸膛。
雷光再至,青涩的悸动化作光粒,被熔鼎吞噬。
最后一幕,他永远记得。
小雅跪在床前,青缎般的长发散落在地,发间银簪坠着半片未削完的断发。
她将药瓶轻轻放在他掌心,声音像被揉皱的纸:少爷,别再变成那个冷血的雷尊了。他望着她眼底的水光,冷笑:弱者的眼泪,只会拖累强者。
雷光第三次劈下时,连最后一丝温情都被熔尽。
够了!秦尘踉跄后退,喉间的甜腥涌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咽回。
他盯着空中流转的记忆碎片,指节攥得发白,这些软弱,留着只会害人害己!
那你告诉我——断念妪的身影突然逼近,浑浊的声音里淬了冰,为何识海裂痕越扩越大?
为何你夜间手印自结,连雷核都在反噬?
蜕皮翁当年九蜕登顶,最后却疯癫自毁,因为他早分不清自己是人,还是雷的容器!
嗡——
一道细微的光鸣从角落响起。
哭壳童不知何时爬了过来,藕节似的胳膊捧着一团微弱跳动的光,像将熄的烛火。
他仰起脸,眼睛亮得惊人:这是你十三岁那年的害怕......它还在挣扎,说你还记得娘亲抱你的温度。
温度?
秦尘的指尖突然颤抖。
记忆如被雷火劈开的裂缝,漏进一丝极淡的暖——小时候生了病,娘亲抱着他坐在火塘边,粗布衫沾着药香,手掌抚过他发烫的额头:阿尘不怕,娘亲在。
他突然觉得喉头发紧。
那些被他视作累赘的情绪,原来每一缕都刻着的印记。
过来。断念妪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指向塔心的青玉祭坛。
秦尘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
他没有抗拒,反而主动引动识海深处那缕被他封印多年的少年之怯——那曾让他在家族欺凌下低头、却也让他学会隐忍生存的恐惧。
都天神火雷在掌心腾起赤金火焰,太乙青木雷裹着生机流转。
他将那缕怯意轻轻放入雷核,看着火焰舔过它的边缘,不是灼烧,而是淬炼;青木雷缠绕其上,不是剥离,而是滋养。
雷核剧烈震动,一枚泛着青银光泽的符文缓缓凝成。
符纹间流转着雷光,却不再是冰冷的毁灭,而是带着几分人的温度——怯之心雷符!
与此同时,庚金白虎雷突然发出清鸣。
原本冰冷锋锐的气息里,多了一丝温厚的守护之意,仿佛原本只知劈斩的利刃,终于有了执剑人的温度。
当秦尘走出心壳塔时,右臂上那道象征蜕雷反噬的焦痕竟淡了几分,夜间总会自动结印的右手也安静下来。
归壳鸦振翅飞起,口中衔着一片飘散的记忆碎片,悄然落回塔顶,鳞片上的幽光更亮了些。
远处,烬都废墟之上阴云翻涌,似有雷霆在云层后蓄势。
秦尘抬头望天,喉结动了动:我不是要回到过去......我是要走一条,既不失力量,也不失人心的路。
塔影深处,一道黑影悄然退去。
他望着秦尘离去的背影,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是看着终于学会持剑的少年。
而在更远处的天际,一道赤焰般的身影正划破云层,衣袂翻卷间,隐约可见凤纹在火光中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