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雨的死亡，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表面的涟漪很快被苏婉强行抚平，但水下的暗流却在悄然改变着整个生态。别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灰尘都沉降得比以往更慢。那株被污染的薄荷终于完全枯萎，最后一片带着诡异黄斑的叶子也脱落了，苏婉没有扔掉它，而是将枯枝连同花盆一起，放进了书房角落一个透明的密封展示柜里，像保存一件意义不明的标本。
林默的“训练”进入了新的阶段。苏婉不再依赖任何外部的、具象的刺激物。她清空了房间里所有不必要的物品，墙壁刷成毫无特征的浅灰色，灯光恒定在一种不会产生阴影的均匀亮度。她开始进行“绝对感官剥夺”条件下的指令测试。林默被要求长时间佩戴特制的眼罩和隔音耳塞，只有苏婉通过骨传导耳机传来的、经过特殊滤波的、不带任何情感色彩的指令声能穿透这片人为的虚无。
“呼吸。”
“眨眼。”
“手指弯曲。”
指令简单、重复，间隔时间毫无规律。苏婉在测试林默在失去所有时空参照后，对纯粹指令的服从精度和延迟。结果令人惊讶——在绝对感官剥夺下，林默的服从反应时间反而缩短了，动作精准度提高了，那种偶尔出现的、不受控的细微挣扎或延迟彻底消失了。他变成了一台更完美的、接收指令并执行指令的机器。然而，监测数据也显示，在这种状态下，他的基础代谢率降到了危险的最低限，脑电波活动呈现出一种近乎休眠的平直线条，只有在指令到达的瞬间才会出现一个尖锐的、短暂的峰值，然后迅速回落。
在这种状态下，所谓的“清醒”时长失去了意义，因为它本身就是一片空白。 苏婉在日志中记录：
【第168日：实施阶段性绝对感官剥夺。对象对外部指令的反应效率提升，杂讯（指微弱的自主反应）消失，趋近于理想响应模型。但代价是基础意识活动水平显着降低。需警惕长期感官剥夺可能导致不可逆的神经功能退化。下一步：探索间歇性感官剥夺与微量感官刺激交替方案，以维持基本生命活性为前提，优化控制效率。】
就在苏婉沉浸于这项更极致、更非人化的控制实验时，小满那边的压力与日俱增。林小雨的死亡证明虽然程序上没有问题，但小满作为最后接触过她的社区志愿者，内心的疑虑和不安无法平息。她无法直接对抗苏婉，于是转向了更迂回的方式。她开始频繁地向社区和上级部门提交报告，详细描述别墅内异常的气氛、苏婉极度控制性的行为、林默日益非人化的状态，以及林小雨死前表现出的极度抑郁和绝望。她强调，基于心理健康干预的伦理准则，有必要对林默的处境进行独立的专业评估。
这些报告起初石沉大海，但小满的坚持和不懈的游说，终于引起了一位资深心理医生的注意。这位医生联系了苏婉，以学术交流和探讨疑难病例的名义，提出希望进行一次非正式的专业探访。
苏婉接到电话时，正在记录林默在感官剥夺状态下的一次完美指令执行。她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但声音依旧保持着一贯的冷静和疏离：
“感谢您的关心，李医生。不过林默目前的情况非常特殊且脆弱，任何外界的干扰，哪怕是善意的专业探视，都可能引发灾难性的倒退。他的治疗正处于最关键的平台期，我需要绝对的控制环境。恕我无法接受您的提议。”
她挂断电话，指尖在控制面板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外界的触手终于开始试图伸进来了，虽然还很微弱，但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她意识到，林小雨的死，就像一道裂缝，让光线开始照进她精心构筑的黑暗堡垒。
她走到感官剥夺舱旁（她已将林默的座椅升级为一个更封闭的舱体），透过观察窗看着里面如同沉睡般的林默。他的脸色苍白，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绝对的控制带来了绝对的平静，但也带来了生命正在悄然流逝的迹象。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苏婉眼中闪过。是愤怒于外界的干扰？是担忧实验进程被打断？还是……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于这种“绝对控制”所导致的“死寂”结果的隐约不安？
她关闭了感官剥夺系统，缓缓打开了舱门，摘下了林默的眼罩和耳塞。
外界的光线和声音重新涌入。林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眼皮颤动，但很久没有睁开。他像是从一个极深的、没有任何梦境的长眠中被强行拉回，需要时间重新适应“存在”本身。
苏婉没有发出指令，只是静静地站在他面前，观察着他重新与外界建立连接的缓慢过程。这个过程，比任何指令执行都更缓慢，更艰难，也更……像是一个“人”的过程。
小满的努力，像一颗遥远的、微弱的星辰，其引力虽然无法直接撼动苏婉的控制，却可能在不经意间，扰动了这片死水最深处的沉淀。苏婉面临的，不再仅仅是如何更精妙地控制林默的意识，还要如何抵御外部世界试图撬开她紧闭大门的尝试。而林默，在这日益升级的控制与反控制的夹缝中，他那片被刻意营造的虚无，是会成为他永恒的牢笼，还是会在某种极致的压力下，产生谁也预料不到的裂变？
密封展示柜里，那株枯萎的薄荷，在恒定的灯光下，投下一道扭曲的、如同墓碑般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