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心理医生李医生的那通电话,像一根细小的探针,刺破了苏婉精心维持的封闭结界。尽管她以强硬的态度回绝了探访,但一种无形的压力已经开始在别墅周围积聚。她敏锐地察觉到,小满的坚持和游说,正在将外界的目光引向这个她视为绝对禁脔的领域。
这种压力并未让苏婉退缩,反而激起了她更强烈的控制欲和一种近乎偏执的防御心态。她开始系统地“清理”和“加固”她的实验环境。首先,她升级了别墅的安防系统,安装了更隐蔽的高清摄像头和运动传感器,覆盖了所有出入口和庭院。其次,她联系了律师,准备了详细的、看似无懈可击的文件,包括林默的“私人医疗护理协议”(由她全权代理)、林小雨的死亡证明和医疗记录,以备应对任何可能的官方质询。她甚至重新整理了实验日志,用更专业、更冷静的学术语言替换了部分可能引起争议的描述,将一场残酷的心理操控,包装成一项前沿的、高风险的“神经功能重塑研究”。
与此同时,她对林默的“训练”也进入了更精细、更内化的阶段。感官剥夺实验仍在间歇进行,但她开始引入一种新的变量——“内感受干预”。她利用生物反馈技术,让林默能够通过监控屏幕上的可视化图形(如一条代表心率变异性的平静河流,或一朵随呼吸节奏开合的花),间接地“看到”自己内部的生理状态。苏婉则通过调整指令和微环境,引导(或者说强制)他的生理指标趋向于她设定的“理想模型”——极低的基础代谢、平稳的心率、缺乏波动的皮电反应。
“看,”在一次训练中,当林默的呼吸曲线在屏幕上完美地贴合着预设的平滑轨迹时,苏婉用她那经过特殊处理的、毫无起伏的电子合成音在骨传导耳机中说,“这就是平静。属于我的平静。”
林默的身体没有任何外在反应,但屏幕上的数据表明,他在努力(或许是本能地)维持着那条平滑的线。他的意识,似乎正在被训练成只对维持这种被定义的“内部秩序”做出反应,而彻底放弃对外部世界的感知和解读。
然而,就在苏婉认为她已经重新牢牢掌控局面时,一个意想不到的“礼物”被送到了别墅门口。那是一个没有署名的快递包裹,里面是一个小巧的、做工粗糙的陶土花盆,盆里没有植物,只有一小撮干燥的、微微泛白的泥土,泥土中埋着几片已经脆化的、形状奇特的叶子碎片——那是沙漠玫瑰的残骸,显然是有人从林小雨那盆被毁的植物中精心收集出来的。
包裹里没有纸条,没有任何信息。但这个“礼物”本身,就是一个无声的、充满挑衅的宣言。它提醒着苏婉,林小雨的存在和死亡,并未被彻底抹去;也暗示着,在外界,有人知晓并关注着这个房子里发生的一切。
苏婉拿着那个陶土盆,站在玄关,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第一个怀疑的是小满,但随即又排除了——小满的风格更直接,不会用这种隐晦的方式。那么,会是谁?林小雨还有别的朋友?或者,是社区里其他察觉异常的人?
她没有扔掉这个花盆。相反,她把它放进了书房那个陈列着枯萎薄荷的密封展示柜里,与薄荷的枯枝并排放在一起。两个死亡的植物标本,像两座沉默的墓碑,记录着两段被摧毁的、试图与林默建立联结的努力。对苏婉而言,它们既是警告,也是……战利品。它们证明了所有试图“干扰”她实验的外部力量,最终都失败了。
这件意外之事,似乎对林默产生了一种难以解释的、极其隐秘的影响。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苏婉通过高精度监测仪发现,每当林默的座椅被无意中调整到面向书房展示柜方向时(即使他戴着感官剥夺眼罩),他的心率变异率会出现一种极其细微的、非指令性的波动,波动模式与他之前面对沙漠玫瑰新芽时的反应有某种相似性,但更微弱,更短暂,几乎被淹没在庞大的数据噪音中。这波动转瞬即逝,无法重复验证,更像是一种幽灵般的回响。
苏婉将这一现象记录在案,标注为“待观察的残留印记”,但并未给予过多重视。她的注意力被另一件事吸引了。
小满再次出现了。这一次,她没有尝试进门,也没有带其他人。她只是每天固定的时间,会出现在别墅院墙外的林荫小道上,静静地站上一会儿,有时会望着别墅的方向,有时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笔记本记录着什么。她的存在,像一个无声的、持续的监视,一种道德上的凝视。
苏婉站在窗帘后,冷冷地看着小满的身影。她知道,这是一种心理战术,旨在用持续的存在感来施加压力,让她感到不安,甚至可能出错。苏婉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她不会出错。她只会将这种压力,转化为更强大的控制力。
她回到控制台,调出了林默在绝对感官剥夺下的生理数据模型。一个更加激进的想法在她脑中形成:如果,将外部的压力(小满的监视)也作为一个可量化的环境变量,纳入她的控制体系呢?比如,当监测到小满出现在院外时,自动触发对林默的某种特定模式的“安抚”或“强化”指令,将外部的威胁感,转化为内部控制力加强的信号?
这个想法让她感到一种冰冷的兴奋。她的实验,似乎即将进入一个全新的层面——不仅控制林默的内在,还要开始尝试控制外部环境对其内在的影响,从而实现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全方位的绝对主宰。
而林默,依旧沉浸在那片被精心营造的虚无中,对外界围绕他展开的这场无声战争一无所知。他偶尔出现的、对那些死亡植物标本的微弱生理反应,如同深海中一丝难以捕捉的电流,是否预示着在彻底的空壳化之下,仍有什么东西在顽强地存活着?答案,隐藏在下一轮更精密、也更残酷的实验之中。小满在院墙外固执的身影,和苏婉在控制室内冰冷的计算,共同为下一章的序幕,拉紧了无形的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