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太叔听罢赵青柳所言,面上神色虽稍见缓和,胸中却是波澜暗涌,难以平复。“这赵青柳,果然早已猜中,只待我步步踏入。唉,终究还是逃不脱沦为他人棋子的命运。”他于心底幽幽一叹,声音里透出几分不甘与倦意。
想他何太叔纵横修仙界一百余载,除却面对修为高他一阶的强者时不得不敛眉垂首、谨言慎行之外,在同阶修士之中,何曾有过如此被动沮丧之时?
可今日赵青柳这一番言语,看似温和从容,实则句句如刀,直指他根基浅薄、底蕴不足的软肋。
她分明早已算准他身后无大派倚仗,囊中无丰厚资源,纵有千般谋算,也难逃她所设下的局面。
这一刻,他仿佛看见自己如一片落叶,被无形之手推入早已布好的棋局之中,进退皆不由己。
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压迫,那是来自智谋与实力双重碾压下的窒息感。他微微阖眼,指节在袖中无声握紧,一抹自嘲的苦笑在唇边稍纵即逝。
最要紧的两样宝物始终无法入手,终究还是得去求她。起初,何太叔心底尚存着一丝侥幸,然而,当他亲身踏入内城那专营丹药的数十条街巷,逐一探访过后,这最后一点幻想便被彻底击得粉碎。
那种能略微提升结丹概率的灵丹,无一不被各方势力严密把控,视若禁脔。
寻常丹师,怕是连丹方的边角都难以窥见;而有能力炼制的,几乎全是由那些传承悠久的大世家、大宗门,耗费巨资专门培养的核心炼丹师。其所成之丹,自然也优先供给内部,极少流入外界。
念及此处,何太叔胸中一阵郁结之气翻涌,难以疏解。恰在此时,他抬眼正对上赵青柳那笑盈盈的目光,仿佛她早已料定他此行必是徒劳无功。
那股积压已久的不忿与屈辱瞬间冲上顶峰,几乎要按捺不住。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情绪,将姿态放得极低,拱手道:
“如此……便有劳赵道友,为在下多多美言几句了。此事若成,但凡有用得着何某的地方,道友尽管吩咐,在下定当竭尽所能,无有不从。”
在结丹这道天堑带来的巨大压力面前,他终究还是向现实低下了头。想他何太叔,平生最不愿的便是再与这赵青柳有何牵扯,奈何自身根基浅薄,底蕴不足。
即便近年来在外事堂中搏出些许威名,在这真正的高门大派眼中,也不过是微末伎俩,根本入不了他们的法眼。
如今形势比人强,除了伏低做小,暂受驱策,他一时之间,竟也想不出第二条路可走。
赵青柳闻言,唇角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抬手虚扶道:“何道友不必多礼。”她目光在何太叔面上流转片刻,似已将他那点不甘与挣扎尽收眼底,这才缓缓开口:
“道友心中若有不服,也是人之常情。你我皆出身散修,无依无傍,能走到今日,靠的便是这份不肯轻易低头的执拗。”
“尤其道友你,天资卓绝,于修行一道上感悟非凡,能有如今这般修为实力,实属不易。心中自有傲气,不愿向我等轻易服软,再正常不过。”
她语气平和,带着几分追忆:“当年,我也是这般一步步走来,其中的艰辛与坚持,我感同身受。”
话至此处,她语音微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晦暗之色,似是勾起了某些不愿详述的过往。
那未尽之语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消散在空气中。她随即收敛心神,重新看向何太叔,语气转而务实:
“只可惜,有些关卡,并非仅靠天赋与傲骨便能跨越……眼下,道友不妨先专注于将自身境界提升至筑基圆满,夯实根基。”
“约莫三十载后,我这边或有要事需借重道友之力。届时,还望道友莫要推辞才好。”
她话语依旧客气,但那“三十载”之约与“借重”之言,已如一道无形的绳索,轻轻系在了何太叔的未来之上。
“三十年……”何太叔低声重复着这个期限,眸色深沉。赵青柳的话语在他心中激起层层涟漪,令他陷入长考。眼下内外事堂局势胶着,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确实难以在短期内分出胜负。
但赵青柳方才言语间透出的笃定,却让他敏锐地察觉到——她似乎对三十年后彻底了结这一切胸有成竹。
既然如此,他何不顺势而为?趁此间隙将修为提升至筑基圆满,正好弥补他根基尚浅的不足。
反正他寿元充足,三十年光阴,于修仙者而言不过弹指一瞬,他等得起。
念及此,他收敛心神,抱拳沉声道:“既如此,何某便静候三十年之约。”两人又客套寒暄数句,何太叔便起身告辞。
与赵青柳共处一室总让他如坐针毡,那女子看似温婉的笑意下,总透着让他心神不宁的深意。
而赵青柳对他略显仓促的离去并未在意。她心知何太叔对她心存芥蒂——这也确是事实。为了复仇,她这些年来步步为营,行事难免不择手段。旁人如何看待,她早已不在乎。
待那道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她缓步移至窗前。目光越过重重楼阁,定格在钟离家族府邸的方向。唇角虽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眼底却凝结着化不开的寒霜。
“钟离南益……”她轻声自语,指尖在窗棂上扣出细微的声响,“你还有三十年安稳日子可过。这等待,当真让妾身……煎熬得很呢。”
最后一语轻若烟缕,却裹挟着刻骨的恨意与势在必得的决绝,在空寂的厅堂中久久不散。
.....
何太叔缓步迈出外事堂高大的门庭,却在青石阶前驻足回首。那座黑沉沉的巨塔拔地而起,直插云霄,塔身在天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宛如一柄沉默的巨剑,镇守着此方地域。
他仰首凝视,眼中掠过一丝深沉的思量。
方才与赵青柳的对话在他脑中反复回响。此女心思缜密,谋定后动,绝不会无的放矢。
她能如此笃定地道出“三十年”之期,并言明届时需借重他的力量,想必早已布下重重后手,有了相当的把握。
“若她真有能耐撼动钟离真人一手建立的家族基业……”何太叔下意识地用指节轻抚下颌,眸中精光隐现,“那么这场席卷而来的风暴,于我而言,或许正是乱中取利,攫取机缘的绝佳时机。”
一念及此,他心中郁结稍散。眼下虽难以直接获取那遥不可及的结丹灵药,却并非全然无所作为。
既然能助益结丹的天地灵物可遇不可求,不如退而求其次,全力搜寻能够抵御心魔侵袭的顶级法器。
这类宝物虽同样珍稀,终究不像丹药那般被各大势力牢牢垄断,只要肯付出足够代价,在市场上尚有一线寻觅之机。
他不再犹豫,身形一转,便朝着城池东南区域那鳞次栉比的炼器工坊与交易坊市行去。
那里汇聚了数十条专精于法器炼制与贩售的街巷,炼器炉火终年不熄,或许,就藏着一线能够助他安稳渡劫的契机。
一日光阴,倏忽而过。
何太叔自那家颇为偏僻的法器铺中缓步走出,面上看不出丝毫喜怒。他手中此刻正捻动着一串色泽沉黯的佛珠,此物名为“婆罗珠”,正是他此行的收获。
这串佛珠并非出自炼器大师之手,其前身乃是凡俗界一位佛法精深的高僧常年持诵的随身之物。
因受香火愿力与经文浸润日久,机缘巧合下,竟自行蕴生出一丝温润平和的灵韵,得以跻身法器之列。其后不知历经几番辗转,流落了多少人之手,最终才出现在这家店铺的藏柜之中。
昨日,当何太叔向掌柜道明欲寻一件能镇定心神、抵御外魔侵扰的法器时,那精明的老者端详他片刻,方才自内室取出此物。
一见这婆罗珠,何太叔便感知到那股纯正祥和的灵韵,心中顿时大喜过望,这正是他所需之物。
然而掌柜索价之高,远超预期。双方为此僵持不下,历经半日的反复磋商与讨价还价,何太叔才终以一个虽仍觉肉痛、但尚属公允的价格,将其纳入囊中。
何太叔信步走在返回洞府的路上,指尖缓缓捻动着那串新得的婆罗珠。珠体触手温润,隐隐透出一丝令人心绪宁静的平和气息,但他心中却无多少欣喜,反而升起一层淡淡的思虑。
这婆罗珠内蕴的那一缕灵韵确实精纯,对于练气期修士而言,无疑是稳定神魂、辅助修行的上佳之物。
然而他已是筑基修士,神识强度远非练气弟子可比,此珠所能起到的镇定之效,于他而言不免大打折扣。
若待到冲击结丹、直面心魔劫的那一关,这串佛珠恐怕更难承受那源自识海深处的滔天魔念。只怕在与心魔激烈交锋的刹那,此珠便会因灵韵耗尽而寸寸碎裂,化作凡木。
念及这等可能,何太叔不由得微微摇头,唇边泛起一丝无奈的弧度。
只是他也明白,能在这以练气修士为主的坊市中找到这么一件蕴含正统佛门灵韵、且确有一定抵御心魔功效的法器,已属侥幸。眼下资源有限,不容他过分挑剔。
“罢了,有总胜于无。”他轻叹一声,将婆罗珠小心纳入怀中。随即身形加快,化作一道淡淡的青影,朝着自家洞府的方向疾行而去。
接下来的岁月,他需静心闭关,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修炼之中,务求在三十年之期到来前,将自身境界推升至筑基圆满,方能在未来的变局中,多握一分自保与争胜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