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只是慢了动手的势头,也不见得要人命。
或是劝得陛下胡乱挥两下,也未必能伤到人。
就算伤了,也未必是要害!
总而言之,相较于太后娘娘。
如果此时皇子们站出来,才能真正体现皇家兄友弟恭,手足同心,患难与共……
但是,当他看清皇子们的神情时,心瞬间沉到了冰窖里——那些年轻的面庞上,哪里有半分担忧?
从成年的,到还是孩童的。
一个个眼瞳亮得灼人,死死盯着皇帝手中挥落的椅腿。
那眼神里翻涌的,竟是藏不住的兴奋!
像饿狼盯着猎物,像赌徒盯着即将开盅的骰子,每一丝眸光都透着阴恻恻的期待。
盼着那椅腿落下,盼着二皇子倒下去。
“完了……完了啊……”
德福总管在心里嘶喊,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天灵盖——
天家无骨肉,父子兄弟皆是竞争者。
皇位就一个,二皇子倒了,他们便少了一个对手!
这满殿的沉默与兴奋,竟比皇帝手中的椅腿更要杀人诛心!
德福总管的手抖着,无法自已。
手里的拂尘差点掉落。
薛明珠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
骤然停跳的窒息感顺着四肢百骸蔓延,指尖冰凉得发颤。
脑子里是轰然炸开的空白,唯有一个念头在混沌中反复冲撞——二皇子就这么没了?
他若折在这里,那自己怎么办?
其他的皇子,有可能吗?
她下意识抬眼,目光慌乱扫过三皇子与四皇子所在的方向。
那哪里是平日温润或桀骜的皇子,分明是两匹蛰伏已久的鹰隼。
瞳孔里燃着灼灼的光。
死死锁定着殿中手持椅腿的皇帝。
那光跳跃着、翻涌着,与皇帝疯癫的眼神如出一辙。
裹着不加掩饰的疯狂与觊觎,像极了嗅到血腥味的猛兽,正等着撕碎猎物、瓜分疆土。
薛明珠的嘴唇控制不住地哆嗦,齿尖咬得下唇发疼,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看得真切,此刻的皇帝眼中哪里还有半分人影。
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周身散发出的无情气息几乎要将大殿冻透。
那根粗糙的椅子腿被他攥在手里。
木刺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沾着的血迹泛着暗沉的光,竟透出几分噬人的戾气。
这就是帝王之气?
从前在太后宫中见他时,他总带着温和的笑意,高兴了还会开玩笑一般,让她喊一声“表叔”。
那般温文尔雅,何曾有过这般让人望而生畏的可怖?
连喊他“父皇”的二皇子都难逃厄运。
她一个外姓女子,此刻若敢出声,怕不是要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薛明珠猛地低下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逼着自己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自保。
此刻唯有自保才是头等大事。
二皇子的死活暂且不论,先熬过这殿中的腥风血雨再说。
就在这时,一声急促的呼唤刺破殿中的死寂:
“薛大小姐!”
薛明珠浑身一僵,像被惊雷劈中,心头“咯噔”一下沉到谷底。
这时候被点名,哪里是什么吉祥事?
她缓缓扭头,视线撞进皇后妆容精致却眼神锐利的眸子里。
居然说自己答应了她什么?
薛明珠的脑子飞速运转,过往与皇后的交集在眼前闪掠,却怎么也想不起何时应过她的嘱托。
皇后这是……要攀扯自己?
殿中气氛本就紧绷如弦,皇帝疯癫伤人。
皇子虎视眈眈,皇后此刻拉她入局。
分明是想找个垫背的,或是借她的身份做些什么手脚!
薛明珠望着皇后那副颠倒黑白的模样,还摔倒了地上,搞了一个狗啃泥。
心底冷笑翻涌——
这时候倒想起攀扯她来?
若不是皇后这声刻意的呼唤将她推到风口浪尖。
她或许还会念及往日情分,试着借太后亲外甥女的身份周旋一二。
可如今,皇后既存了害她之心,她便只剩缄默这一条路可走。
毕竟她若真应了皇后那莫须有的什么东西。
太后头一个便会动怒。
敢答应皇后娘娘什么?
太后娘娘,能饶得了自己。
她最看不上的就是皇后娘娘了!
而且皇后娘娘这时候也是傻了。
怕是忘了慈宁宫的主人是谁。
喊自己不如喊太后娘娘。
太后虽行动不便,缠绵病榻。
可那双眼睛亮得很,宫里宫外的风吹草动,哪一件能瞒得过她?
为何不管?
她抬眼扫过稳坐榻上的太后娘娘。
沉默的像是一尊雕塑。
这是又在酝酿什么鬼主意?
不过不管太后娘娘在想什么,有一点,薛明珠是确信的。
若太后真想阻止皇帝殴打二皇子,早便出声了。
如今坐视不理,自然有他的由头。
想来太后也是觉得二皇子平日行事张扬,该受些教训磨磨性子。
这慈宁宫是太后的地界,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今日这场闹剧,未必不是太后默许的敲打。
念头通达的瞬间,薛明珠紧绷的脊背缓缓舒展,悬在嗓子眼的心稳稳落下。
二皇子死不了,太后绝不会允许慈宁宫沾染皇子的血——
尤其是近几年,
她越老越在乎,忌讳杀生,怕那些枉死的生灵化作报应缠上自己。
往日处置犯错的下人,都要嬷嬷悄悄拉到宫外。
便是怕脏了这宫阙的地,坏了自己的气运。
如今这般纵容,不过是借皇帝的手惩戒,绝非真要取二皇子性命。
这般想着,薛明珠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敛去了眼底所有惊惶,只余下从容。
她垂眸立在原地,静看殿中风云变幻,仿佛方才那个惊慌失措的女子从不存在。
于是乎,殿中凝滞的空气里,各人的心绪都在暗影里翻涌——
人人有理由,人人有想法,人人都聪明。
人人都是人上人。
但是谁也没挪半步,目光齐刷刷钉在殿心。
眼睁睁看着皇帝手中染血的椅腿,带着风声朝二皇子天灵盖砸去。
混乱里,一道矮小的身影悄然立起——是本该跪着的十八皇子。
他年纪尚幼,个头只到旁人腰际,后排的人影遮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