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嘶吼像被扼住喉咙的困兽,卡在喉间嗡嗡作响。
一双疯眼死死黏着太后唇角溢出的血珠——
那抹红艳艳的,恰似烧红的烙铁淬了血,烫得他混沌的脑子突突作痛。
混沌里翻涌着说不清的躁狂与惶惑。
他猛地摇头,发髻上的玉冠摇摇欲坠,珠串撞得脆响。
像是要把那些搅得他心神不宁的念头摇散。
却越摇越乱,眼底的疯癫掺了几分茫然。
太后撑着榻沿的手青筋隐现,指节几乎要嵌进紫檀木的纹路里。
微微发颤的指尖泄露了内里的虚耗,脊背却挺得如寒梅傲雪。
半点不弯。
每吐一字都似抽干了肺腑里的气力,气音裹着血沫,偏要掷得重重的,砸在人心尖上震得发疼:
“杀了哀家,再杀了这些皇子……这江山,留着给蛮夷踏破?”
尾音陡然拔高,带着彻骨的冷厉,
“你这皇帝,做得倒‘称职’。”
话音落时,她猛地咳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要把心肝都咳出来。
唇角的血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滴在锦缎袍角。
银簪从松散的发髻上滑落,“当啷”一声砸在金砖上。
脆响刺破殿内的死寂,她却浑然不顾,抬眼逼视着皇帝,枯槁的眼底燃着濒死的决绝:
“来啊……动手。”
那眼神里没有半分惧色,只剩破釜沉舟的烈。
竟让疯癫的皇帝浑身一僵,挣扎的力道像被戳破的气囊,渐渐泄了去。
他眼底的狂躁褪去些,竟透出几分孩童般的委屈,声音发颤:
“母后!”
喉结滚了滚,带着控诉,
“他们抢我皇位。”
末了又补一句,带着点不确定的执拗,
“我杀了他们不过分吧?”
二皇子僵在殿角,半边袍角被鲜血浸透,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
方才父皇那失控的一棍擦着他肩头掠过,至今肩胛骨还在隐隐作痛。
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见此情形,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恨得牙根发痒——
太后娘娘轻飘飘几句话,竟就制住了父皇?
为何非要等到此刻,众人衣衫染血、狼狈不堪……
他险些成了棍下亡魂才开口?
方才那棍带着风声劈来,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是本能地旋身侧避,才堪堪捡回一条命。
肩胛骨却还是被棍风扫到,疼得他半边身子发麻。
可满殿之人,竟无一人提他的险状,连句慰问都无。
反倒是父皇,竟还委屈上了?
谁抢他皇位了?
他何时说过要抢皇位的话?
便是心里偶尔掠过些念头,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宣之于口啊!
这般想着,二皇子只觉胸口憋得发慌。
见皇帝还在对着太后诉委屈,那副疯癫又可怜的模样,只觉得刺眼得很。
皇权加身,当了皇帝,原是这般随心所欲的快活——
想醉卧酒池肉林便纵享奢靡,美人宫妃要多少有多少!
想动怒嗜杀便血染宫闱……
所有的人敛声屏气,竟无一人敢逆着龙颜说半句不是。
前一刻还能笑闹如稚童,下一刻眼底便翻涌着恶魔般的嗜血戾气。
亲儿子在他眼中竟不如案上瓷瓶金贵,想打便拖过来打,想杀便扣个拙劣的莫须有罪名。
棍棒加身也只当碾死蝼蚁。
忌讳皇子窥伺皇位本是帝王常态。
可这般堂而皇之将猜忌挂在嘴边,明目张胆诬陷子嗣谋逆。
换作旁人早被天下人戳破脊梁,挫骨扬灰成肉泥,偏他是九五之尊,便只剩众生俯首听任处置。
当了皇帝真好呀!
荒淫无度,滥杀无辜,不过是寻常消遣。
但是……
棍子差点儿砸死自己。
这就不好了!
二皇子羡慕完了皇帝,继续品味刺骨的恐惧。
他猛地抬手拍向胸口,沉闷的声响震得胸腔发疼。
那口堵在喉间的闷气才伴着颤栗缓缓咽下。
但是,指尖刚触到衣襟上未干的血渍,疑窦陡然窜上心头——
这哪里还是昔日那个英明神武、运筹帷幄的父皇?
这般颠狂怪异,莫不是被人暗中蛊惑了?
是谁?
太后娘娘虽执掌后宫,却素来以江山为重,断不会纵容帝王屠戮子嗣;
德福总管?
那老阉奴整日寸步不离父皇左右,前几日因触怒龙颜被罚去刷洗马桶,不过两日便官复原职。
可见父皇对他依赖极深。
若这老东西在御前吹些阴风,说些“皇子们羽翼渐丰,需多加提防”
“怕是有人暗中筹谋,盼着早日登极”的鬼话,父皇本就偏执的心思,定会被撩拨得如烈火烹油。
二皇子越想越觉笃定,抬眼望向侍立的德福。
只见那老奴垂着眼睑,嘴角似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半边脸隐在廊柱阴影里。
是被太后娘娘砸的,肿成佛珠子串儿的脸蛋子。
此时看来透出几分鬼祟。
露在光下的半张脸又端得恭敬谦卑,活脱脱一副佛面鬼心的佞臣模样。
自古公公好威名。
德福怕不是想借着父皇的宠信掌控朝局?
这么一想,二皇子突然觉得自己以前对德福总管太敷衍了,不够上心。
没有巴结到位呀。
往日听闻德福最难结交,对诸皇子始终不远不近。
谁若表现得过分巴结,他反倒会冷脸相对。
自己素来爱惜颜面,自然不愿受一个奴才的气。
可如今情势已然不同,这老阉奴竟能挑唆父皇对亲儿子下死手。
自己若还顾及脸面,怕是下一个横尸殿中的便是自己。
是要脸还是要命?
这个选择题答案非常清楚。
命要没了,那脸也就成了虫子粪了!
他攥紧袖中冷汗浸透的锦缎,心头只剩一个念头——
必须设法巴结德福。
可这老奴才究竟喜欢什么?
是钱财?
还是美人?
正当思忖间。
德福忽然抬眼,目光似不经意般扫过二皇子,那眼神里藏着几分探究,几分拿捏,看得他后背骤然绷紧。
二皇子强压下心头的慌乱,躬身垂首,指尖悄悄将袖中备好的一枚羊脂玉扳指摩挲得温热——
算了!回头先拿这个试试水吧!
老东西,算是被你们拿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