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反倒出了曰军的预料。
他们追到林边便停下了脚步。
“逢林莫入”,这是连新兵都知道的铁律。
更何况这群帼军已溃不成军,不足为患。
于是曰军选择就地扎营,开始修筑工事,准备固守成果。
……
正是这个决定,给了炮灰们一线生机。
经过一夜血战,炮灰团原本四百来人,刚经历近身搏杀又折损百余,如今只剩两百出头。
虽人人带伤、个个失魂,却仍本能地围在龙文章身边,没有四散奔逃。
这份残存的凝聚力,成了翻盘的关键。
龙文章猛然转身,声音嘶哑却如惊雷炸开:“小鬼子做梦也想不到,咱们还能杀回去!”
“现在正是他们最松懈的时候!精神一松,骨头就软!这时候打回南天门,准能捅他们个措手不及!”
“走!杀回去!”
说着,他一个个拍打着士兵的钢盔,像是在唤醒沉睡的魂灵。
“跟我冲!咬住他们不放!操他娘的,咬死他们!”
那一嗓子,像火星溅进干草堆,刹那间点燃了所有人胸中残存的血性。
王彦睁大眼睛,清楚看见——那些原本灰败的眼神,竟在一瞬间重新燃起火焰,士气如潮水般回升。
不可思议,仅仅几句话,竟能让一群将死之徒重获凶性!
“操他娘的,咬死他们!”龙文章拍完最后一顶头盔,纵身一跃,率先冲出密林。
紧随其后的便是王彦,双手反握染血的三八式刺刀,身形如鬼魅。
再往后,是迷龙、不辣、要麻、崔勇、丧门星、蛇屁股、豆饼、康丫……甚至连郝兽医也拖着药箱跟了上来。
这两百多号人,逃跑时狼狈如鼠。
可一旦回头,立马化作两百多头被逼到绝境的疯兽。
他们咆哮着,露出森白牙齿,扑向毫无防备的曰军。
十分钟前的那一幕再次上演,只是角色对调——这次轮到曰军被打得措手不及。
面对这群亡命反扑的“野狗”,曰军也没撑多久。
不到五分钟,战斗结束。
刚爬上南天门的曰军还没喘口气,就被狠狠撞下山头,死的死、伤的伤,折损过半。
龙文章亲手斩杀一名曰军军官。
此刻,孟烦了正蹲在地上翻检尸体上的军牌。
“立花奇雄。”他念道,眉毛一挑,“哎哟,还是个中佐!搞不好是联队级别的大人物咧。”
“副的。”龙文樟语气低沉,“真要是联队长来了,底下那些鬼子早炸营了。
可你看他们慌了吗?一点没乱。”
“可好歹也是个中佐。”孟烦了接口道。
话音未落,东方天边已泛起一抹灰白,夜色如潮水般缓缓退去,晨光悄然爬上山脊。
“团座!鬼子又来增兵了!”眼尖的丧门星猛地一声吼。
龙文樟、王彦和孟烦了等人齐刷刷扭头望去——只见南天门下的公路尽头,一队长长的车队正滚滚而来,卡车上不仅满载曰军士兵,后头还拖着一门门漆黑沉重的火炮。
孟烦了脸色骤变,声音都发了虚:“哎哟我的亲娘……150毫米重炮!这玩意儿一响,地皮都得掀三尺!”
“一颗炮弹砸下来,轰的一声,百米之内全成焦土。”
“甭说是人,就算蚂蚁也得炸成烟灰。”
他这话本是想缓口气,可听在众人耳中却像是一记记重锤,炮灰连的脸色一个比一个惨白,原本就绷紧的神经此刻几乎要断裂,士气如同沙漏中的细沙,无声无息地滑落殆尽。
“打旗语!”
龙文樟猛地喝道:“林营长,快传信号!”
“我们要过江!让对岸知道,我们撑不住了,必须撤!”
王彦二话不说,迅速翻出那套染过血、沾过泥的二百面信号旗,对着怒江东岸拼尽全力打出求援的旗号。
……
“不准。”虞啸卿背手立于高坡,声音冷得像铁,“一旦后撤,阵脚即溃,倭寇必衔尾追击,连怒江天险都将落入敌手!”
“与其溃退受辱,不如死守到底。”
“若能成仁取义,尚可激励我军残存之志。”
“此战之后,我虞某将率全师将士,列阵东岸,祭奠诸君英魂。”
“百年流芳,中华英烈碑上必刻尔等姓名——如此,方不负军人之名!”
“若有余暇,速报籍贯姓名,以备铭录。”
张立宪立刻掏出随身笔记,笔尖悬在纸上,只待记录。
何书光忽然喊了一声:“师座,他们回信号了!”
说罢,他下意识地大声念出对面传来的旗语内容:
“固守怒江防线为第一要务,渡江增援实难强求。”
“然日寇攻势愈发猛烈,我方兵力日渐枯竭。”
“为尽可能拖延敌军推进,为虞师争取布防时间,恳请给予远程炮火支援!”
“若有炮火压阵,我等尚有把握再守半日,虞师便可多得半日整备之机。”
“不准。”虞啸卿冷冷吐出两字,“既知防务为重,便该明白炮弹有限,炮在则防在,炮失则防崩!”
何书光咬牙,立刻挥动旗语,将命令原样传回对岸。
虞啸卿重新俯身,将眼睛贴上炮队镜,镜筒后的目光如鹰隼般盯着西岸动静。
透过镜片,他清晰看见——对面一名似是军官的身影,忽然双膝一软,扑通跪地,接连磕头,额头几乎触到泥土。
这一幕让何书光心头火起,忍不住破口大骂:
“狗日的,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虞啸卿眉峰微动,将视线转向旗语兵的方向。
只见那边再次打出回应:
“师座训令,吾辈已悉。
怒江防线既已稳固,则我等亦无需死战不退。
为保存帼军有生力量计,理应暂避锋芒,相机转移。”
“啪!”虞啸卿手中马刺狠狠抽在沙袋上,力道之大,震得尘土四溅。
……
“混账!”
“一群懦夫!”
他又是一鞭抽下,沙包发出沉闷的响声。
张立宪、何书光等亲随面色铁青,眼中杀意毫不掩饰。
虞啸卿就是这种骨子里透着旧式军魂的人——信奉“军人以服从为本分”“战死沙场乃荣耀归宿”。
在他的世界里,士兵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命令的执行者,是战场上的零件,是可以被清点、被消耗的数字。
这一仗死了多少,换回来多少敌人,仅此而已。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让西岸那群“炮灰”活着回来。
换个角度看,之前被他枪毙的那个特务营营长,其实真是冤枉。
因为哪怕那人不下令炸桥,虞啸卿也会下令炸。
只是对方擅自行动,正好撞在他手里,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罢了。
虞啸卿刚升任师长,海正冲、余大治等几位团长、副团长对他颇不服气,正愁没机会立威。
如今特务营营长之位空缺,正是借人头立规矩的好时机。
更妙的是,还能顺势安插自己的心腹张立宪接掌特务营,既震慑了旁系,又巩固了亲信,可谓一石三鸟。
但比起杀鸡儆猴、提拔亲信,虞啸卿真正在意的,是彻底斩断那些“炮灰部队”的退路,逼他们在南天门与曰军拼死相搏,不死不休。
直到刚才为止,一切都在按他的设想推进——严丝合缝,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