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子弹了。”
“我也打光了。”
“我只剩半匣了。”
“我还剩三发步枪弹。”
“我这儿还有两颗手榴弹……”
众人七嘴八舌报出所剩无几的家底。
刚才那一场酣畅淋漓的伏击,虽打得痛快,却也将最后一点弹药耗了个精光。
如今,他们手中只剩下空枪与刺刀。
倘若曰军再追上来……那就只能用命拼了。
孟烦了转头看向王彦,语气里带着讥讽:“营座,您不是说要带我们回去吗?合着这就是回去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就是禅达?”
“急什么?”王彦淡淡回了一句,“我说过带你们回去,就一定会做到。”
“可我得提醒您一声,”孟烦了又道,“现在小鬼子已经推进到怒江西岸了,换句话说,整条江以西的地界,全丢了。”
“这片林子是密,咱们一钻进来,他们想找确实难。”
“问题是,咱能一辈子躲在这树丛里不成?没吃的、没穿的,连块治伤的药都找不到——这林子又不会自己长出子弹来。”
“再啰嗦一句,我就让你闭嘴!”
话音未落,王彦手里的勃郎宁“咔”地一声推弹上膛。
孟烦了立刻收声。
他知道王彦不是吓唬人——这人真敢把枪口顶到他脑门上。
虽然他心里也清楚,王彦不至于真扣扳机,但被人拿枪指着脑袋的感觉,终究不好受。
龙文章一直沉默着,靠在树干边,眼神深不见底,也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一行人在林子里猫了一整日,直到夜幕彻底压下来,也没见半个曰军影子。
王彦这才确信:敌人放弃了追击,至少暂时撤了。
他们这群被称作炮灰的残兵,虽干掉了个中佐,捅了马蜂窝,可要在这么大片莽林里揪出百来号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那帮曰本人也不傻,权衡之后,干脆收手。
等到四野漆黑,王彦拍了拍裤子站起身:“走吧,我带你们回家。”
“回家?”豆饼愣了一下,“去哪儿?”
“禅达。”王彦说,“我带你们回禅达。”
“哎哟喂……”孟烦了刚想开口挖苦两句,王彦的枪口已经抵上了他的额头。
他立马举手告饶:“别别别!营座大人您轻点儿,这玩意儿可是会走火的啊!”
王彦冷声道:“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让它真走火。”
说完,他转向龙文章:“团座,我知道一条能过江的路。”
“哦?”龙文章眼神一亮,周围那些原本死气沉沉的士兵也都竖起了耳朵,连孟烦了都不由一怔——真有路?
“有。”王彦点头,“在祭旗坡上面。”
只有要麻小声嘀咕了一句:“龟儿子哟,你该不会是要咱们蹚水过去吧?”
“没错,就是蹚过去。”王彦坦然承认。
“啥?蹚过去?”孟烦了顿时跳了起来,“还是在祭旗坡那段?营座,您去过那儿没有?您知道那一带的江水流得多急吗?那水能把牛冲走!”
“我知道。”王彦依旧平静,“正因水流急,才没人守;反倒是行天渡那边看着水面宽,其实底下全是暗流漩涡,踩进去就是送命。”
“谁信你这套?”孟烦了撇嘴,“爱去谁去,老子可不想白白送死。”
“随你。”王彦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愿意信我、想回家的,跟我走。”
说完,他转身便朝前走去。
龙文章没说话,默默跟了上去。
迷龙紧随其后——他老婆孩子就在对岸,做梦都想回去,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也愿意赌。
“狗日的,老子陪你疯一回!”
要麻啐了一口,也大步迈开腿。
见要麻走了,豆饼赶紧爬起来追。
接着是不辣、康丫,还有其他那些满脸风霜的弟兄们,一个个起身,接二连三地跟上。
最后只剩孟烦了和郝兽医还站在原地。
郝兽医叹了口气:“烦啦,快走吧。
成不成是一回事,可不去试,连机会都没有。”
……
即便是在夜里,这群人依旧走得极为谨慎。
五十里山路,硬是磨了大半夜。
幸运的是,途中没碰上一个曰本哨探。
看来对方是真的撤了网,不再费力搜捕这群“无足轻重”的败兵。
当他们接近祭旗坡时,已是凌晨三点多,天黑得像泼了墨,伸手不见五指。
只能听见怒江奔涌的咆哮,却看不见江面在哪。
大家只能互相搭着肩膀,摸黑前行,一路上不断有人踩空滑倒,跌坐在泥地上。
好在身边总有兄弟及时拉一把,才没让谁滚进江心激流。
“应该到了。”王彦用脚碾了碾岸边的鹅卵石,低声说道,“一个扯着一个,抓紧了,死也不能松手,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众人压低嗓音回应,声音虽轻,却透着一股决意。
王彦第一个迈进了刺骨的江水里。
才往前走了几步,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瞬间跌进深水区。
幸亏走在后面的迷龙反应快,一把死死拽住他的胳膊,才没被急流卷走。
“不行,换地方!”王彦咬牙道。
换了位置,他再次领头试探,结果又一脚踩空,差点沉下去。
接连试了几个点,都没能找到那条藏在水底的路,王彦心里也开始打鼓:难道记错了?可不对啊,小书虫在戏里说得清清楚楚——祭旗坡上的江湾。
就是这儿!绝不会错!肯定是没摸对门道,再找!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回头冲迷龙喊:“抓牢了,东北佬!”
“少废话,赶紧找!”迷龙没好气地回,“找不着我扒你皮。”
迷龙后头是克虏伯,接着是龙文章,再往后排着孟烦了和李乌拉。
听迷龙嘟囔,孟烦了忍不住插嘴:“我说不行吧?偏不信!这可是连鹅毛都能吞下去的怒江,你们真敢蹚?脑子进水了?”
“闭嘴!”一声低喝忽然响起。
孟烦了一愣,扭头一看,竟是李乌拉。
那个平日里闷葫芦似的、十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李乌拉,居然开口呛人了?
“哟,开窍啦?”迷龙立马笑出声,“总算想起自己也是个爷们儿了?不容易啊。”
李乌拉立刻又低下头,不再吭声。
就在这时,前方探路的王彦猛地压低声音吼了一句:“有了!就这儿!”
那一串手挽着手的人顿时精神一振。
天太黑,彼此隔几米就看不清,但能听见动静——王彦没沉!
一步、一步,他走得极慢,却稳得很。
很快,王彦带着迷龙、克虏伯、龙文章一步步深入江心十几米远。
按理说,这个距离早该淹没了,可他们不但没沉,胸口以上还露在水面外!
王彦甚至能清晰感觉到脚底那条隐没水下的石道,激动地低吼:“没错!就是这条路!”
众人顿时来了劲,一个拉一个,像串蚂蚱似的,缓缓挪过了整条怒江。
当东方天边泛起一抹灰白时,一百多个炮灰兵已尽数踏上东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