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贵妃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扑向灵柩,动作之迅猛,与她刚才的“虚弱”判若两人。
“陛下呀!您怎么丢下臣妾就走了啊!臣妾的心都要碎了!陛下呀——!!”
沈贵妃扑在冰冷的棺椁上,双手拍打着楠木,哭得撕心裂肺,涕泪横流,声音尖锐刺耳,盖过了殿内所有的哀泣声。
她哭诉着往日的恩宠,哭诉着自己的孤苦,哭诉着对情真意切的裴悫,仿佛要将一生的眼泪都流干。
然而,这过于夸张的表演,在这肃穆的场合,显得格外刺眼和不合时宜。
许多嫔妃和命妇都皱起了眉头,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讶和鄙夷。
良妃离得最近。
她看着沈贵妃那近乎癫狂的表演,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厌恶。
她走上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冷肃:“沈贵妃,节哀。陛下灵前,需守礼制。你这般哭闹,惊扰圣灵,成何体统?”
沈贵妃哭声一滞,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狠狠瞪了良妃一眼:“你……你懂什么?!陛下、陛下生前最疼的是本宫,本宫哀恸太过……”
良妃不再多言,直接对沈贵妃身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两名宫女本就因自家主子这一番动作脸色苍白,此刻会意,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半搀半架地将哭闹不休的沈贵妃“请”离了灵柩前。
沈贵妃挣扎着,哭喊着,声音渐渐远去。
余皇后自始至终,都跪在首位,纹丝不动。
直到沈贵妃被带离大殿,她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殿内众人,声音沉稳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继续行礼。”
她的话语,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平息了殿内因沈贵妃闹剧而起的骚动。
众人重新低下头,依照礼制,继续那沉重而漫长的哀悼仪式。
然而,昭乾帝的丧仪尚未过半,沉重的阴霾尚未散去,又一记惊雷狠狠劈在风雨飘摇的宫城之上。
那位深居简出、年事已高的太后,在听闻独子驾崩的噩耗后,本就悲痛欲绝,缠绵病榻。
紧接着,沈贵妃在紫宸殿前僭越乘坐肩舆、扑棺哭闹的丑闻传入慈宁宫,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这位历经三朝的老太后脆弱的心神。
惊怒交加之下,太后竟在昭乾帝驾崩后第七日,撒手人寰。
一国之内,一月之间,接连失去皇帝与太后,金陵城彻底被巨大的悲恸和恐慌笼罩。
国丧规格升至最高,紫宸殿内停放着两具巨大的梓宫,素幡如雪,哀乐不绝,整个皇宫陷入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乱与沉重之中。
丧仪繁复程度倍增,宫人疲于奔命,朝臣命妇往来奔丧,心力交瘁。
空气中弥漫的不仅是檀香纸灰,更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新帝身处风暴中心,既要主持双丧,安抚内外,又要应对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焦头烂额。
沈贵妃之事,他早已听闻,心中震怒,但值此国丧叠加、人心惶惶之际,他只能强压怒火,暂时按下不表,一切以稳定大局为重。
而那位始作俑者沈贵妃,在紫宸殿闹剧之后,仅象征性地出席了一天后续的哭丧仪式,便以“悲痛过度”、“心悸体虚”为由,再未踏足灵堂。
其行径之轻慢,态度之骄纵,令朝野侧目,更让新帝心中怒火更炽。
终于,在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历经月余之后,昭乾帝与太后的盛大而悲怆的国葬终于完成。
权力更迭后的第一把火,烧向了三皇子裴晔一党。
新帝下诏,措辞严厉:
“三皇子裴晔,于先帝大丧期间,御前失仪,惊扰灵寝,其行乖张,其心不敬,着即削去亲王爵位,降为郡王,罚闭门思过三年,无诏不得出府,以儆效尤!”
“沈氏,恃宠而骄,僭越礼制,于先帝灵前失仪失态,大不敬,着褫夺贵妃封号,废为庶人,即刻迁居冷宫,永不得出!”
“天隼司都指挥使骆无涯,擅离职守,于宫禁重地举止失当,有负圣恩,着即罢免都指挥使一职,由副指挥使岳行暂代其职,骆无涯闭门待勘!”
诏书一出,朝野震动。
新帝的雷霆手段之下,裴晔一党被彻底打落尘埃,圈禁府中,政治生命宣告终结。
沈贵妃从云端跌落泥潭,打入冷宫,再无翻身之日。
岳行正式登上天隼司的权力顶峰。
然而,新帝本就不是暴戾之人,杀鸡儆猴之后,也并未一味打压。
对于先帝留下的后宫嫔妃,他尊奉嫡母余皇后为“皇太后”,迁居慈庆宫,享太后尊荣,
但诏书中明确提及“太后宜颐养天年”,并指派得力内侍“协助”太后宫务,实际限制了其干政的可能。
而后,便是尊奉二皇子亲母良妃林秀为“良贵太妃”,位同副后,以示尊崇。柔嫔晋为“柔太妃”,其余生育有皇子皇女的先帝嫔妃,皆各有升等。
所有太妃、太嫔,均迁入长乐宫及周边宫苑集中奉养,待遇优渥。
新帝特别恩旨:若有成年皇子皇女愿意奉养生母,可奏请将生母接出宫外奉养。
而后,朝堂之上,新帝加封裴旭为“靖北王”,世袭罔替,诏书中更盛赞其“忠勇无双”、“威震北疆”,特赐于拒马关加造靖北王府。
虽然通常来讲,单字王比双字王更尊贵,然而,这个加封的封号却是别有意味,故而,绝不会有人认为这是新帝借机打压。
同时,新帝正式任命靖北王为“总督北境诸路军务”,全权负责北境防务及北伐筹备事宜,诏书明确表示:“北金背信弃义,谋刺先帝,罪不容诛,望靖北王整军经武,秣马厉兵,待时机成熟,挥师北上,雪我国耻,复我河山,朕全力支持!”
这道诏书,如同定心丸,彻底安定了裴旭的心。
他心中对皇位的那一丝不甘,在新帝明确的北伐承诺和绝对的信任面前,终于彻底消散。
他郑重接旨,并立刻上表,恳请将生母良贵太妃接出宫,由自己奉养于靖北王府。
新帝再次恩准。
当良贵太妃走出那囚禁了她半生的深宫,踏入靖北王府时,看着儿子那坚毅沉稳的面容和府邸中象征着无上荣耀的丹书铁券,她眼中终于流露出了一丝久违的、发自内心的释然与欣慰。
那沉重的爱恨,或许终将在宫墙之外,寻得一丝平静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