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昭乾帝与太后的双丧余波渐平,新朝格局初定。
新帝以雷霆手段整肃了内部威胁,以怀柔政策安置了后宫与宗室,更以明确的北伐国策凝聚了军方核心力量。
另一边,金陵城中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当胡三娘得知昭乾帝驾崩、新帝登基的消息时,她枯坐在昏暗的油灯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
她精心策划的刺杀,她赌上性命的孤注一掷,在皇权的更迭与历史的洪流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可笑,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能真正掀起。
老道士坐在角落的阴影里,浑浊的目光扫过胡三娘毫无生气的侧影,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默默起身,收拾起自己那点简单的行囊。
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胡三娘悄无声息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没有遗言,没有挣扎,如同燃尽的烛火,在黑暗中悄然熄灭。
老道士在她身边静坐了一夜,天明时分,他背起行囊,推开那扇破败的木门,佝偻的身影融入初冬的薄雾之中,从此不知所踪。
静王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点痕迹,连同他未尽的野心与追随者的执念,终于彻底消散在历史的尘埃里,再无踪迹。
新帝措辞严厉、痛斥北金背信弃义、图谋不轨的国书,连同大昭国丧的消息,一同送达了北金王庭。
竹石居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容与和容舒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紫檀木书案。
案上清茶已凉,但两人都毫无倦意。
经历了惊心动魄的宫变、权力更迭的波澜,此刻的宁静显得格外珍贵。
容舒褪去了宫中女官的沉静,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澈明亮。她看着容与,声音轻柔:
“行简,这次真是险象环生。”
容与端起凉茶,抿了一口,目光深邃:“是啊。步步惊心。”
“若非陛下……先帝临终前早有安排,若非岳行、袁公公等人忠心耿耿,若非靖北王关键时刻以大局为重……”
她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其中凶险,二人都心知肚明。
容舒轻轻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先帝……他其实一直都知道。知道沈贵妃和三皇子的野心,知道皇后的阴谋,甚至隐约知道静王遗党的存在。”
容与微微一怔,看向容舒。
容舒的声音带着一丝追忆和感慨:“他临终前几日,精神稍好时,曾对我说过‘容家,是朕留给太子的肱骨。’”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他还说‘容行简……有乃祖之风,沉稳坚韧,智勇双全。太子需要她,大昭也需要她。’”
容与握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紧。
她没想到,那位看似冷酷、心思深沉的帝王,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竟对容家,对她,有着如此深沉的期许。
“他还说……”容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告诉容卿,朕不是个好皇帝,没能替子瑜、替那些死在北金铁蹄下的百姓,讨回所有的血债,这债,只能留给太子和老二去讨了……’”
书房内陷入一片沉默。
窗外,寒风呼啸,吹动着窗棂。
容与的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客观来说,昭乾帝不算是个明君。
他擅于玩弄权力,比起相信臣子,他更信任自己的制衡之术。他纵容贪腐,惯于敛财,该决断时又有些不合时宜的心软。
但,他也不算是个昏君。
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那个位子,向来会将普通人异化为权力的傀儡。
良久,容与缓缓放下茶杯,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
她看向容舒,声音沉稳有力:
“先帝遗志,我明白了。”
“新朝已立,百废待兴。北境将是重中之重。”
“舒儿,你在宫中,务必小心。新帝虽仁厚,但朝堂暗流,从未停歇。”
容舒微微颔首:“我知道,行简你也多加小心。”
寒风掠过庭院,卷起几片枯叶。
昭乾三十一年的风雪,终究盖住了帝陵的黄土,也渐渐掩去了金陵城数月来的悲声与动荡。
新帝定下了“昭崇”的年号,却为表对先帝的敬重,硬是将昭崇元年也唤作了昭乾三十一年。
直到昭崇二年的春风,带着料峭寒意吹过金陵城头,新朝的气息才真正刺破了寒冬的沉寂,显露出蓬勃的生机,以及一丝凛冽的、直指北方的锋芒。
北境,靖北王府。
点将台上,靖北王裴旭一身玄色劲装,外罩轻便皮甲,身形挺拔如孤峰。
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校场——黑压压的军阵望不到尽头,刀枪如林,甲胄森然,战马的嘶鸣与士卒操练的呼喝汇成一股震耳欲聋的声浪,直冲云霄,震得脚下的高台都在微微颤抖。
过去这一年,裴旭几乎未曾合眼。
巡视军镇,整训士卒,检视军械,调配粮草,加固城防……斥候营的精锐如同幽灵,一次次深入北境腹地,将北金的兵力部署、粮草虚实、将领动向源源不断地送回。
每一份沾着风霜的情报,都如同投入他心湖的石子,激起更汹涌的战意。
“将士们!”裴旭的声音如同洪钟炸响,瞬间压过了校场的喧嚣,清晰地撞入每一个士卒的耳膜,“北金狼子野心,背信弃义,谋刺先帝,侵我疆土,屠我百姓,此仇——不共戴天!”
“锵——!”腰间佩剑骤然出鞘,寒光在初春的阳光下爆射出刺目的厉芒,剑锋直指北方!
“如今,粮草已足,军械已备,儿郎们刀锋可利?战意可盛?!”
“利!利!利!”
“战!战!战!!”
士兵们紧握兵刃的手臂青筋暴起,整个校场仿佛化作了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声浪席卷四野,连天边的云似乎都被震散。
或许对于这些底层的士卒,先帝的逝去,根本毫无意义。但他们的亲人同袍,有多少死在北金的铁蹄下,他们心中,也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好!”裴旭眼中精光爆射,如同出鞘的利刃,“秣马厉兵,只待东风!”
“本王在此立誓,此战,必踏平北金王庭,雪我国耻,复我河山,以慰先帝在天之灵!以告慰我大昭……无数枉死的英魂!!”
“踏平王庭!雪我国耻!复我河山!!”震天的怒吼再次炸响,声浪直冲九霄,北境的空气,被这铁血的誓言彻底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