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棠和老二一前一后从福顺茶铺出来，门帘刚落下，前头喝茶的人就全低下头，各忙各的，可那股子注意力，分明都粘在他们背上。
老二走出两步，压着嗓子：“妈，他们不会就这么算了吧。”
沈若棠没回头：“算不算，不是他们说了算，是风说了算。”
老二一愣：“风？”
沈若棠：“他们自己放出去的风，现在开始倒灌了。”
这话刚落地，茶铺里就有人起身结账，动作快得不合常理，像是生怕慢一步就错过什么热闹。沈若棠看在眼里，脚步没停，心里却已经有了数。
不到半个时辰，消息就顺着街口散开了。
“听说没？沈家老太太亲自去福顺茶铺了。”
“真的假的？不是老二一个人谈事吗？”
“人家哪是谈事，是直接把账摁桌上了。”
“那账不是粮站的？”
“谁知道呢，反正听说那几个人脸色都不好看。”
话越传越快，也越传越邪。
有人开始问：“那账要是真没问题，干嘛不当众说？”
也有人嘀咕：“这年头，谁沾上账谁倒霉，沈家老二这是被盯上了吧。”
这些话，当天下午就有人“好心”转告到了那位中年男人耳朵里。
他原本坐在后院喝茶，听完脸色直接沉了，手里的杯子放得不轻不重，却透着烦躁。
“谁让她来的？”他问。
账房低声道：“没人让，她自己来的。”
中年男人冷笑：“自己来？她这是算准了我们不敢翻脸。”
许姓男人坐在一旁，明显有点慌：“那现在怎么办？风已经起来了，再拖下去，大家都会盯着我们。”
中年男人没说话，半晌才道：“先稳住，别再去找老二。”
账房一惊：“不找？那账——”
“账先放着。”中年男人打断，“现在谁沾谁倒霉，你还嫌火不够大？”
这边刚定下主意，另一头，沈家院里已经有人上门了。
不是贺家，不是陆家，是个谁都没想到的人。
老二正收拾东西，院门被敲了两下，一个熟面孔探进来：“若棠，在家不？”
沈若棠抬眼一看，眉梢微动：“你怎么来了？”
来人是街东头做木料生意的老周，跟沈家没什么交情，却也从不结仇，平时见面点个头就算。
老周进门就叹气：“我是来提醒你一声。”
沈若棠示意他坐：“说。”
老周压低声音：“有人在外头说，说你家老二被人看上，是因为你们沈家要变路子了，说不定哪天就翻脸不认人。”
老二当场沉脸：“这谁放的屁？”
老周摆手：“谁放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话已经有人信了。”
沈若棠点头：“他们这是想把水搅浑。”
老周看着她：“若棠，说句掏心窝子的，你要是真打算让老二另走一条路，趁早说清，省得别人乱猜。”
沈若棠笑了一下：“我家孩子走哪条路，不用别人替我操心。”
老周被噎了一下，随即苦笑：“我就知道你是这个脾气。”
他站起身，又补了一句：“不过你得小心点，有人已经开始往你身上扣帽子了。”
这话一出，老二心里一紧：“扣什么？”
老周犹豫了一下：“说你……护犊子，护到不讲理。”
老二火一下就上来了：“护我还成错了？”
沈若棠却很平静：“他们要是不这么说，才不正常。”
老周走后，院子里安静下来。
老二忍不住问：“妈，他们这是想把你逼到明面上？”
沈若棠：“已经在明面上了。”
老三靠在门框上，语气发狠：“那接下来呢？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沈若棠看了他一眼：“他们现在最怕的，是我继续动。”
老二一愣：“那你还动不动？”
沈若棠答得干脆：“动。”
她走到院门口，朝外看了一眼：“不过不是现在，也不是我一个人动。”
老二心里一跳：“你是说——”
沈若棠回头，看着三个儿子：“他们把账拿出来，是想找人背。我不接，但不代表没人会问。”
老三皱眉：“谁问？”
沈若棠语气淡淡：“该问的人。”
话说到这一步，谁都听明白了。
……
老周前脚一走，院门还没完全合上，老三就忍不住开口：“妈，他们这是盯死咱家了。”
沈若棠把门闩扣好，语气不急：“盯死说明怕了，不怕的人只会装看不见。”
老二站在一旁，眉头一直没松开：“那账的事要是真被人问起来，会不会有人把脏水往我身上泼？”
沈若棠转头看他：“所以他们才急着放风，说你要走，说你被看上。先把人心搅乱，后面不管出什么事，都能往你身上推。”
老大低声骂了一句：“算盘打得够响。”
沈若棠没接这话，只说：“今天这风一吹，明天就有人坐不住。”
果然，第二天一早，镇上就开始变味了。
先是福顺茶铺那边传出话，说后院最近不对外待客，账也暂时不看了；紧接着，又有人说粮站那边查账查得紧，谁都别乱插手。
这些话一出来，前两天还热心打听老二动向的人，立刻少了一半。
剩下那一半，也不敢再明着问，只在背后嘀咕：“这事怕是水深。”
老二一早出门，刚到街口，就被人拦住。
不是请他的人，是个平时爱凑热闹的熟面孔。
“老二啊，听说你最近被人盯上了？”
老二看了他一眼：“你听谁说的？”
那人讪讪一笑：“也不是我说，大家都这么传。”
老二点头：“那你也就当传着听，别当真。”
他说完就走，没有多解释一句。
这态度反倒让人更不敢乱编。
中午前，沈家院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是粮站那边一个常跑腿的中年人，平时不怎么说话，今天却一进门就显得拘谨。
“沈嫂子，我就是路过，顺便坐坐。”
沈若棠看他一眼：“坐吧。”
那人坐下后，话绕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外头有些话，说得不太好听，你别往心里去。”
沈若棠淡淡道：“哪句话？”
中年人一顿：“就……说你护孩子护得紧。”
沈若棠笑了一下：“这话不算坏。”
那人明显松了口气，又赶紧补：“还有人说，账的事跟你家老二有关，这话我是不信的。”
沈若棠抬眼：“你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在说。”
中年人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说这话的人，现在已经开始往回收了。”
老二在一旁听得心头一跳：“收什么？”
“收嘴。”中年人苦笑，“昨天说得最欢的那几个，今天一个都不吭声了。”
沈若棠点点头：“他们不是不想说，是不敢再说。”
中年人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又停下：“沈嫂子，有句话我得提醒你。有人已经开始问，问得不是老二，是你。”
老大脸色一沉：“问我妈干啥？”
中年人摇头：“问你这些年怎么能把三个孩子都压在手里，说你这个当妈的，手伸得太长。”
老三气得骂了一声：“这都能编出来？”
沈若棠却很平静：“能编，说明他们没别的招了。”
等人走远，老二忍不住问：“妈，这话要是再传下去，对你名声不好。”
沈若棠看着他：“名声是给要脸的人用的，他们现在要的不是名声，是脱身。”
老二一怔。
沈若棠继续道：“账要是出事，他们第一个要找的不是你，是我。只要把我按成‘不讲理的老太太’，后面的事就好说了。”
老大握紧拳头：“那咱不能让他们得逞。”
沈若棠点头：“当然不能。”
她站起身，像是下了什么决定：“既然他们开始往我身上推，那我就让他们知道，我不是站着挨骂的。”
老三眼睛一亮：“妈，你要干啥？”
沈若棠看向老二：“你这两天，继续正常出门，有人再来找你，不拒，也不应，记住他们说的话。”
老二点头：“记住了。”
沈若棠又看向老大：“你去打听一件事。”
老大：“什么事？”
沈若棠：“打听清楚，最近是谁最着急把账的事撇干净。”
老大立刻明白：“急着撇的人，就是最脏的那个。”
沈若棠点头：“对。”
院子里安静下来。
这一刻，谁都明白，这场风已经不是简单的流言了。
有人在退，有人在躲，还有人想把锅整个扣到沈若棠头上。
老大出门的时候，沈若棠没多说一句，只让他记住一句话——谁最急着撇清，谁就最怕见光。
老大懂，这事不是去吵，是去听。
老二照常去街上转，一上午碰见三拨人，个个都装得像顺路寒暄，话里却都绕不开一个点。
“你娘最近是不是脾气见长？”
“老太太管得也太紧了点。”
“你这当儿子的，也该为自己想想。”
老二一句都没接，只听，只记。
等到下午回家，把话一放出来，院子里顿时沉了一层。
老三先炸：“这是要把屎盆子全扣妈头上？”
沈若棠正在收衣服，动作没停：“扣得动才算本事。”
老二皱眉：“妈，他们现在不是说账，是说你这个人。”
沈若棠把最后一件衣服叠好，放进篓子里，才抬头：“对，他们知道账不干净，碰不起了，就开始换路子。”
老三咬牙：“这也太下作了。”
沈若棠：“下作的事，都是怕见光的人干的。”
话刚说完，院门外又有人探头。
这次来的是个老太太，年纪不小，平时在巷子里爱热闹，但不算碎嘴。
“若棠，在家呢？”
沈若棠点头：“进来说。”
老太太一坐下就叹气：“我本来不该来，可有些话不说，我心里不踏实。”
沈若棠看着她：“你说。”
老太太压低声音：“外头有人在传，说你这些年压着儿子，不让他们往外走，是怕他们出息了不认你。”
老三气得站起来：“谁放这种屁？！”
老太太连忙摆手：“不是我说的！是有人在背后散。”
沈若棠神色不动：“散给谁听的？”
老太太犹豫了一下：“散给那些能说得上话的人听的。”
这话一出，老二心头一紧。
能说得上话的人，听进去了，就不是闲话，是定性。
沈若棠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老太太见她这么淡，反倒急了：“若棠，这话要是传久了，对你不好。”
沈若棠：“我知道对我不好，所以他们才这么传。”
老太太愣了一下，叹着气走了。
门一关，老三忍不住：“妈，不能再让他们这么说下去了。”
沈若棠看向他：“你知道他们为什么现在敢说我吗？”
老三摇头。
沈若棠：“因为我一直没开口。”
老二一怔：“妈，你是故意不说？”
沈若棠点头：“我要看看，这话最后会被推到什么地方。”
她走到桌边坐下，把老二记下来的话一条条理出来，顺着往下捋。
“先是说你要走。”
“接着说账在你这。”
“现在变成我压儿子。”
她抬头看向两个儿子：“这条线很清楚，他们想把所有事都拢到我身上。”
老大这时候回来了，脸色比出门时更沉。
“妈，你说对了。”
沈若棠抬眼：“谁最急？”
老大：“粮站那边，有两个人开始往外说，说账的事跟他们没关系，是外头有人硬塞的。”
老三冷笑：“这是准备甩锅了。”
老大点头：“而且他们甩的方向，就是你。”
院子里一下子静了。
老二忍不住开口：“妈，这要是再让他们说下去，最后会变成你插手太多，把账搅乱了。”
沈若棠靠在椅背上，半晌没说话。
她不是在想要不要反击，而是在想——反击到哪一步。
“他们现在急着把我推出来，是因为他们知道，账要是真被翻出来，第一个站得住脚的不是他们。”
老三皱眉：“那接下来呢？”
沈若棠抬头，语气很平：“接下来，就看谁先忍不住。”
话音刚落，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次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
一个是之前来过的许姓男人，另一个是老二没见过的女人，看着精干，说话前先打量了一圈院子。
“沈嫂子，在家正好。”女人先开口，“我们是来解释点事的。”
沈若棠没让他们进屋，只站在门口：“解释什么？”
女人笑了笑：“外头有些风，说得不好听，我们也是怕你误会。”
老三在一旁冷哼：“误会？误会什么？”
女人不接他的话，只看向沈若棠：“账的事，跟我们没关系。”
沈若棠点头：“你说没关系，我信不信重要吗？”
女人一噎。
许姓男人连忙接话：“沈嫂子，大家都是在镇上讨生活的，没必要闹得太僵。”
沈若棠看着他：“僵不僵，不是我定的，是你们先动的。”
女人脸色终于变了点：“那你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