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春,晨光刚漫过百货大楼的青砖墙面,张毅就骑着那辆永久牌旧自行车来了。车后座绑着鼓鼓的蛇皮袋,里面是李晓梅和女工们连夜补好的蕾丝内衣——有的换了新的蕾丝花边,有的用同色线藏好了扯破的针脚,摸起来比原厂的货还软和些。
他照旧铺开塑料布,把内衣按颜色摆成小堆,指尖蹭过布料时,总想起以前在厂里签批料单的日子,手指捏的是钢笔,不是现在沾着灰尘的蕾丝边。
刚摆好没多久,就有个穿蓝布衫的阿姨停在摊前,拿起件白色蕾丝文胸翻来覆去看。“这料摸着怪好,多少钱?”张毅刚报出“十五”,阿姨就皱了眉:“以前百货大楼里卖二十多,你这咋这么便宜?”
他正想解释是自己厂里的货,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张厂长”,回头一看,是以前常来厂里提货的批发商老周。老周晃着手里的公文包,凑过来打量摊位,眼神里藏着惊讶:“您这是……自己练摊了?”
张毅手攥着塑料布的边角,指节泛白,半天才说:“厂子没了,总得吃饭。”老周没多问,挑了五件内衣,掏钱时多塞了十块:“张厂长,你这货我知道,实在。以后有新的,记得给我留些。”
中午日头最毒的时候,李晓梅提着保温桶来了,里面是玉米粥和腌萝卜。两人蹲在自行车旁吃饭,李晓梅从口袋里摸出个小本子,翻给张毅看:“王姐她们今天把那批旧蕾丝改了,做了十个小孩的肚兜,说晚上拿到夜市试试。”
话刚说完,远处就传来市场管理人员的电动车声,张毅手一慌,粥碗差点摔了。两人赶紧收摊子,李晓梅抱着叠好的内衣往自行车筐里塞,张毅慌着卷塑料布,却没注意脚下的绳绊倒了路过的老太太。
老太太手里的菜篮子摔在地上,西红柿滚了一地,沾了泥。张毅顾不上市场管理人员,先扶老太太起来,又蹲在地上捡西红柿,捡一个擦一个,递回去时说:“阿姨,对不住,我没看见。”老太太看了看他手里的蕾丝内衣,又看了看远处的市场管理人员,摆了摆手:“没事,你也不容易,快走吧。”
傍晚的夜市渐渐热闹起来,张毅的摊位前围了几个年轻姑娘,指着那件改了花边的粉色内衣问:“这个能再便宜点吗?”他正想说话,儿子小远背着书包跑过来,手里举着个皱巴巴的纸星星:“爸爸,老师说这个能带来好运气!”张毅接过纸星星,别在塑料布的角上,抬头对姑娘们笑:“算给你们便宜点,刚才我儿子送了好运气,也分给你们。”姑娘们笑着付了钱,小远就蹲在旁边,帮着把卖出去的内衣叠好放进袋子里,嘴里还念叨:“妈妈说,这些都是用‘咔嗒咔嗒’做的,比商店里的好。”
夜里收摊回家,小院里还亮着灯,王姐她们还在踩着缝纫机,“咔嗒咔嗒”的声音在夜里听着格外清楚。李晓梅接过张毅手里的蛇皮袋,翻出账本记着:“今天卖了二十三件,比昨天多五件。”张毅坐在门槛上,看着屋里的灯光,又摸了摸口袋里的纸星星,突然觉得,这日子虽然难,却像他补内衣的针脚一样,一针一线,都在往齐整里走。
小远趴在他腿上,揉着眼睛问:“爸爸,以后我们是不是不用再在地上学站法了?”张毅摸着儿子的头,看着院里的灯光,轻声说:“快了,等咱们的‘咔嗒咔嗒’再多些,爸爸就能站起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