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所的前台,是个戴着眼镜,正在织毛衣的中年妇女。
她抬起眼皮,懒洋洋地瞥了李砚秋一眼。
“住店?”
“嗯。”
“介绍信。”
李砚秋从怀里掏出村里开的介绍信,递了过去。
女人接过信,随意扫了一眼,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扔在柜台上。
“二楼,207,押金五毛,一天一块二。”
李砚秋交了钱,拿了钥匙,转身就走。
整个过程,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一张掉漆的桌子,还有一个掉了瓷的脸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李砚秋却毫不在意。
他将帆布包放在床上,没有休息,甚至连口水都没喝,转身就出了门。
夜色渐浓,街边的路灯亮起了昏黄的光。
李砚秋在街上转了一圈,最后走进了一家看起来最不起眼,但生意却不错的小饭馆。
饭馆里只有四五张桌子,灶台就设在门口,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正满头大汗地颠着勺。
“老板,来碗肉丝面。”
李砚秋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好嘞!”
老板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麻利得很。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飘着油花和葱花的肉丝面就端了上来。
李砚秋拿起筷子,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
味道很一般,但分量很足。
他吃得不快,一边吃,一边看似随意地跟正在擦桌子的老板搭话。
“老板,生意不错啊。”
“嗨,混口饭吃。”
老板是个健谈的人,用油腻的抹布擦了擦手,递过来一根烟。
“兄弟,看你面生,外地来的吧?”
“嗯,从乡下来省城办点事。”
李砚秋接过烟,却没有点燃,只是夹在指间。
“跟您打听个地儿。”
“你说。”
“省机械总厂,离这儿远吗?”
一听这名字,老板的眼睛亮了,话匣子也彻底打开了。
他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丝神秘和羡慕。
“那可是咱们省城最牛的单位!”
“远倒是不远,坐2路公交车,五站地就到。”
老板来了兴致,干脆拉了张凳子坐下,开始滔滔不绝。
“不过兄弟,我可跟你说,那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进的。”
“门卫比县太爷的架子都大,你要是没个正经事,连大门都摸不着。”
李砚秋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这么厉害?”
“那可不!”
老板一拍大腿。
“你知道那厂里有多少人吗?光工人就上万!家属加起来,比咱们一个区的人都多!”
“厂里从幼儿园到中学,从医院到电影院,啥都有!那就是个独立的小社会!”
他咂了咂嘴,眼神里满是向往。
“能进那里面当个工人,那可是祖坟上冒青烟了!铁饭碗,旱涝保收,说出去,姑娘都排着队让你挑!”
老板的话,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
想从这样一个大厂里定机器,难度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李砚秋将最后一口面汤喝完,放下了筷子。
“多谢老板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饭票和钱,放在桌上。
“您这面,味道不错。”
“嘿,好吃再来啊!”
走出小饭馆,夜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
李砚秋没有立刻回招待所。
他顺着老板指的方向,独自一人,在昏黄的路灯下,朝着省机械总厂的方向走去。
他没有走得太近,只是远远地站在一个街角,眺望着那个笼罩在夜色中的巨大工厂。
厂区很大,围墙高耸,上面甚至还拉着铁丝网。
巨大的厂房轮廓,在夜色中沉默而威严。
明亮的灯光从一栋栋家属楼的窗户里透出来,
远远的,还能听到工厂深处传来的、机器运转的沉闷轰鸣声,二十四小时,永不停歇。
李砚秋在夜风中站了很久,
他将脑子里那些纷乱的思绪,一点点理清,重新制定了更加周密的计划。
然后,他转过身,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回了那个简陋的招待所。
第二天一早,李砚秋睁开了眼。
招待所的木床硬得硌人,他几乎一夜没睡踏实。
他没有耽搁,简单洗漱后,就按照昨天打听到的路线,直奔省机械总厂。
走了足足半个多小时,一座巨大工厂的轮廓,出现在晨雾之中。
厂区巨大。
灰色的水泥围墙高耸,一眼望不到头,墙头甚至还拉着一圈圈生锈的铁丝网。
正门口,一座气派的大门上方,挂着“省第一机械总厂”几个红色大字,笔锋遒劲。
大门两侧,站着两个穿着制服的保卫科人员。
他们腰间鼓鼓囊囊,手里明晃晃地挎着步枪,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过路的人。
气氛森严。
李砚秋的神情凝重了几分。
他没有贸然上前,而是转身走进了工厂马路对面的一片小树林里。
这里位置隐蔽,刚好能将整个大门的情况尽收眼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临近中午,刺耳的下班铃声划破了工厂的宁静。
“咣当——”
厚重的大铁门被缓缓推开。
下一秒,黑压压的人潮,从大门里汹涌而出。
自行车铃声响成一片,汇成了一股钢铁的洪流。
工人们三五成群,脸上带着下班后的疲惫和放松。
李砚秋的耳朵动了动,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群聚在树荫下抽烟的工人,正在大声抱怨着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朝着那边挪了挪。
“他娘的!今天食堂那菜,简直就是猪食!”
一个满脸油污的壮汉,狠狠地啐了一口。
“那炒白菜里连个油星子都看不见,还一股子哈喇味!老子干了一上午的活,就指望中午这顿饭,结果就给我吃这个?”
另一个瘦高个也跟着骂骂咧咧。
“你那算啥!我打的那份面条,黑得跟锅底灰似的,我都怀疑是不是拿喂猪的麸子做的!”
“可不是嘛!这日子没法过了!以前老王当采购的时候,伙食多好啊!三天两头还能见着肉!”
“现在换了那个姓孙的,一肚子坏水,肯定是把买菜的钱都贪了!”
抱怨声此起彼伏,充满了愤怒和无奈。
核心内容,全都围绕着一个地方。
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