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棣方入那庄周梦蝶的浅境,忽觉鬓边似有冰蚕爬过——不是梦,是雨帘外传来的马蹄声,细碎却清晰,如寒潭投石,涟漪虽微,却直震得人心底发颤。他猿臂轻舒按剑而起,银鳞甲擦过神龛发出细响,惊得梁上尘灰簌簌落在眉间,倒像是谁撒了把警觉的星子。
李恩希正低头替庄菲摘去裙角草屑,忽见那道银甲影子“唰”地立在供桌前,惊得手中帕子悬在半空,像只受了惊的白鸟。“噤声。”王棣唇齿间滚出的字似含着冰碴,目光已钉在庙门缝隙处——那里漏进的雨丝里,混着极细的泥点,正随着震动簌簌掉落。
雨幕里的马蹄声又近了些,混着泥水声,竟像是有人在天地间擂鼓。王棣屏着呼吸,听那蹄声三长两短,忽觉后颈寒毛直竖。
“药师!”他低喝一声,靴尖踢在郭药师腰间。那汉子正扯着鼾声蜷在墙根,骤被惊醒时竟呛了口冷风,咳嗽着抬头,便被王棣铁钳般的手指扣住手腕,“有动静!”两人贴到门边时,王棣已抽剑出鞘三寸,冷光映得郭药师瞳孔骤缩——透过门缝,可见雨幕里透出几点黑影,虽是朦胧,却瞧着不是寻常商旅的驮马,马蹄翻花处溅起的竟似血珠,在雨夜里洇成暗红的雾。
庙外的马蹄声忽然拐了个弯,惊得檐下积水扑簌簌落进门槛,在青石板上砸出碗口大的水洼。王棣数着马蹄声的间隔,瞳孔映着门缝里漏进的冷光,忽觉那节奏竟似踩在人心口——不是行商,不是驿卒,是刻意压低了马蹄、惯走山路的斥候。
庙外忽有马嘶刺破雨幕,那声音竟带着金铁之音,恍若催征的号角。王棣左手按住郭药师欲摸刀柄的手,右手指尖在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这是止戈的暗语。檐下雨水突然急了,将门外的马蹄声扯得支离破碎,却有一缕极细的哨音钻进来,像冰针般扎进耳孔。他与郭药师对视一眼,只见对方眼底映着自己紧抿的唇线,恰似双剑并鞘,在这风雨晦明中,俱是寒芒暗藏。
雨幕中传来马打响鼻的声音,混着人语的模糊低笑,像毒蛇吐信般嘶嘶入耳——这下连缩在墙角的甲士都听见了,攥刀的手背上,青筋正随着庙外的脚步声突突跳动。
雨丝忽然凝成冰针,斜斜扎在庙门缝隙处。王棣按在剑柄上的拇指突然刺痛——那枚常年握刀磨出的茧子,此刻竟像被人用针尖挑着,一下下叩击心脉。檐下积水汇成的细流里,倒映出晃动的斗笠影子,四五百顶蓑衣甲士已在庙前森然罗列,雨珠顺着笠沿滚成帘幕,将他们兜鍪下的面容遮得半明半暗,倒像是从黄泉路爬上来的无常,披了身人间的雨雾。在雨中显得影影绰绰,如同鬼魅一般。而王棣与郭药师率领的随行兵士仅有五十人,双方兵力悬殊巨大。
王棣的舌尖抵住上颚,尝到铁锈味——那是方才攥拳时,指甲掐进掌心渗的血。腰间募兵册已被冷汗浸得发潮,纸上朱砂圈化作烫人的火印,隔着甲胄灼着皮肉。
王棣向前半步,用自己的银鳞甲挡住两位姑娘的身形,听见她发间缎带扫过甲胄的轻响,竟与帐中铜铃晃动别无二致。
王棣的右手紧紧握住剑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无畏,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郭药师则迅速拿起大刀,怒目而视,那眼神中燃烧着熊熊的战斗火焰,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雨幕如帘处,那群人马忽分站两行,一骑白马踏水而出,浑似玉龙衔冰破海。那人身披鱼鳞白甲,雨丝溅落处泛着冷冽霜华,每一片甲叶都凝着雨珠,在天光下流转成碎玉乱琼,护心镜上嵌的寒水石更似冰魄离体,教望者齿间生寒。胯下大宛马昂首长嘶,四蹄翻处溅起半人高的水花,恍若银龙搅海,竟将满地泥泞踏成了琼浆玉屑。
他手中滚银枪足有碗口粗细,枪缨浸了雨水沉甸甸坠着,倒像是雪狮项下的银铃。枪尖挑起雨丝时,寒芒吞吐如灵蛇吐信,那冷光映着他腰间竹节鞭上的鎏金兽首,兽目镶的红宝石正滴着水,竟似泣血一般。
待那人勒住缰绳,王棣才看清他面容:面色白净,唇红如丹,微须三绺,腰围圆润,肩膀宽阔,头大声洪,气宇轩昂,他抬头时,兜鍪上的雉羽扫过雨幕,竟将天上乌云都挑开道缝,露出半张朗目疏眉的脸,甲胄下的缎袍被雨水贴在身上,显出虎背熊腰的轮廓。恰似那从画中走出的战神。真可谓:英雄盖世,独步天下,百万雄师中,独占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