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碎雪,掠过东京城头的雉堞,呜呜作响,像是在预警着即将到来的风暴。城防之上,守卒们裹紧了单薄的铠甲,握着长戈的手冻得通红,目光警惕地眺望着黄河以北的方向。往日里,宗泽总会在这个时辰亲自巡查,那佝偻却挺拔的身影是守城将士心中最坚实的依靠,可如今,帅旗之下,只剩下空荡荡的马道,徒增几分凄凉。
就在这时,三匹快马冲破风雪,疯了似的奔向东直门。骑手们一身征衣染血,发髻散乱,脸上满是风霜与惊惶,马蹄踏在结冰的石板路上,溅起碎冰与尘土,发出“得得”的急响,如同敲在东京城每个人的心上。
“紧急军情!滑州急报!”为首的骑手高举着一面染血的认旗,嘶哑的呼喊声穿透风雪,传入城门守卒耳中。认旗上“滑州沿河第一寨”的字样已被血渍模糊,却依旧透着一股十万火急的意味。
守卒不敢耽搁,连忙开启侧门。骑手们勒住马缰,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口沫飞溅。为首者翻身下马,踉跄了几步,几乎栽倒,他顾不上喘息,从怀中掏出一封火漆密封的文书,双手递向守将:“金贼……金贼小股骑兵渡过黄河,偷袭我寨!寨堡失守,校尉战死,弟兄们拼死突围,恳请留守大人速发援兵!”
消息如同野火,迅速传遍了东京城。不多时,一道道告急文书接踵而至,从濒河的胙城、长垣,到滑州以南的韦城、胙城诸寨,每一封文书都带着血与火的气息。文书中写道,金军骑兵皆是精锐,人数虽不多,却极为凶悍,渡过黄河后,便四处烧杀抢掠,焚毁民房,屠戮村民,袭扰宋军寨堡,所到之处,鸡犬不留。
“金贼骑兵约有三百余骑,分三路袭扰,皆是轻甲快马,来去如风!”
“长垣县外十里堡遭袭,粮草被劫,守卒伤亡过半!”
“韦城寨堡被围,贼兵日夜攻打,城垣已被攻破一角!”
一道道噩耗汇聚到东京留守司,议事厅外的廊柱上,很快便贴满了染血的告急文书。值守的参军们面色惨白,手忙脚乱地整理着军情,笔墨在纸上匆匆划过,留下的却是一行行触目惊心的文字。
王棣此刻正在宗泽的卧房外值守。他依旧一身玄铁铠甲,甲胄上的霜雪尚未融化,腰间的宝剑斜挎,剑鞘上的铜环在寒风中微微晃动。他眉头紧锁,目光死死盯着卧房的房门,心中既牵挂着宗泽的病情,又被城外的军情搅得心神不宁。
当滑州的告急文书送到他手中时,王棣的手指猛地攥紧,玄铁手套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文书上的血渍蹭到他的手套上,与之前未干的泪痕混合在一起,形成一道暗红的印记。他展开文书,目光扫过上面的字句,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尖刀,刺得他心口发紧。
“金贼欺我大宋无人吗?”王棣低声怒吼,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怒火。宗泽病危,东京军民人心惶惶,正是最艰难的时刻,金贼偏偏在此时发难,显然是做了试探性的进攻,想要摸清东京的虚实。若是应对不当,不仅濒河州县的百姓要遭难,恐怕还会动摇东京的防务,让义军心寒,让江南的官家更加退缩。
他转身对身旁的亲卫吩咐道:“严守后院,任何人不得惊扰宗大人!若大人有任何动静,即刻通报!”亲卫躬身领命,神色肃然。王棣又道:“去传我将令,召集岳飞、王彦、杨再兴等所有在京将领,半个时辰后,议事厅议事!”
“诺!”亲卫应声而去,马蹄声迅速消失在风雪之中。
王棣深吸一口气,再次望向宗泽的卧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宗大人将东京防务与北伐大业托付给他们,如今正是危难之际,他绝不能让宗大人失望,绝不能让金贼得逞。他抬手抹去脸上的霜雪,玄铁铠甲在寒风中发出沉闷的声响,转身大步向议事厅走去。
留守司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厅内没有生火,寒风从窗棂的缝隙中灌入,卷起地上的尘土,发出呜呜的声响。正中央的帅案上,摆放着一幅巨大的黄河沿岸防务图,图上用朱砂标注着各寨堡的位置,此刻,好几处标注都被人用墨笔圈了起来,正是遭金军袭扰的地方。
帅案后的主位空着,那是宗泽平日里坐的位置,如今空无一人,更添几分悲壮。王棣站在帅案一侧,玄铁铠甲映着窗外惨淡的天光,显得愈发沉凝。他双手按在帅案上,目光扫过厅内陆续赶来的将领,神色威严。
岳飞第一个赶到。他一身银甲,尚未卸去征尘,脸上的泪痕早已被寒风冻干,只剩下坚毅的轮廓。他大步流星地走进议事厅,单膝跪地:“末将岳飞,参见王将军!”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锐气。他的目光落在空着的主位上,眼中闪过一丝悲痛,随即又被怒火取代——金贼在此时作乱,无疑是在践踏宗大人的心血,践踏大宋的尊严。
紧随其后的是王彦。他身披黑色披风,披风上沾满了霜雪与尘土,脸上的刀疤在昏暗中显得愈发狰狞。他刚从城西军营赶来,听闻金军袭扰的消息,一路上怒不可遏,此刻走进厅内,抱拳行礼,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怒火:“末将王彦,参见将军!金贼小儿,敢来挑衅,末将愿率八字军,直捣贼巢,让他们有来无回!”
杨再兴一身玄甲,与王棣的铠甲样式相似,他刚从宗泽卧房的值守岗位上换下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目光锐利。他走到岳飞身旁,单膝跪地:“末将杨再兴,请令出战!”
将领们陆续到齐,议事厅内站满了甲胄鲜明的悍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怒色,眉宇间却又透着一股沉稳——他们都是历经沙场的老兵,知道越是危急时刻,越要保持冷静。厅内鸦雀无声,只有将领们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甲胄摩擦的细微声响,与窗外的风雪声交织在一起。
王棣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位将领,从岳飞年轻而坚毅的脸庞,到王彦布满刀疤的刚毅面容,从杨再兴沉稳的眼神,到张铁牛悍勇的神情,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宗大人和自己没有看错人,这些将领都是大宋的栋梁,是北伐复土的希望。
“诸位将军,”王棣的声音打破了厅内的寂静,低沉而有力,“方才接到多道急报,金贼小股骑兵分三路渡过黄河,袭扰我濒河州县与沿河诸寨。滑州第一寨失守,长垣、韦城等地告急,百姓遭难,弟兄们战死沙场!”
他的声音顿了顿,目光变得愈发锐利:“金贼此举,绝非偶然!他们是在试探我东京防务,是在趁宗大人病重之际,妄图动摇我军心,瓦解我北伐之志!”
说到“宗大人”三个字时,厅内的将领们神色皆是一黯,眼中的怒火更盛。岳飞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王彦的手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上,刀鞘发出轻微的响动;杨进咬牙切齿,腮帮子鼓鼓的,像是要将金贼生吞活剥。
王棣抬手,指着帅案上的防务图,沉声道:“如今,宗大人病重,东京防务,北伐大业,皆系于你我肩上!今日召集诸位,便是要商议对策,如何击退金贼,守住濒河州县,保住我东京屏障,不让宗大人的心血付诸东流,不让中原百姓再遭涂炭!”
他的目光扫过众将,语气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诸位皆是忠义之士,皆是沙场悍将。如今国难当头,正是我等报效国家、践行誓言之时!金贼虽悍,却也不足为惧!只要你我同心协力,上下一心,定能将金贼赶出黄河以南,守住这来之不易的防线!”
风雪依旧在窗外呼啸,议事厅内却已是热血沸腾。帅案上的防务图,如同一片即将燃起战火的疆场,而厅内的每一位将领,都是这片疆场上即将奋勇杀敌的勇士。他们的目光汇聚在王棣身上,等待着他发布军令,等待着一场扞卫家国、践行誓言的血战。
就在王棣抬手示意众将安静,正要细说计策之际,厅外忽然匆匆走进一名官吏,约莫五十上下年纪,身着青色官袍,袍角沾着霜雪,脸色冻得发青。此人乃是东京留守司的户曹参军周望,素来谨慎持重,此刻却面带焦灼,躬身说道:“王将军,诸位将军,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棣见他神色急切,微微颔首:“周参军但说无妨。”
周望定了定神,目光扫过厅内诸将,朗声道:“金贼此番渡河南下,全仗黄河之上的浮桥往来!如今贼骑不过三百余众,若我等趁其主力未到,即刻下令拆去沿河诸处浮桥,截断其退路与增援之道,金贼便成瓮中之鳖,届时再聚兵围歼,岂不是万无一失?”
他话音刚落,厅内几名文职参军纷纷附和。“周参军所言极是!”一名年轻参军上前一步,“浮桥乃是金贼进退关键,拆去之后,他们既无法北上求援,也难以久留南岸,不出三日,必不战自溃!”另一名须发半白的参军也道:“黄河天险,本是我大宋屏障,如今却成了金贼通道,拆桥正是扼守天险之举,还请将军三思!”
议事厅内顿时响起嗡嗡的议论声。风雪从窗棂缝隙灌入,卷起地上的尘土,与众人的争执声交织在一起,更添几分焦灼。周望急得面红耳赤,又要再言,却见王棣忽然抬手,脸上竟露出一抹爽朗的笑容。
这笑容来得突兀,却带着一股穿透阴霾的力量。王棣先是莞尔,随即放声大笑,玄铁铠甲在笑声中发出沉闷的铿锵之声,震得厅内烛火微微摇曳。“哈哈哈!周参军一片苦心,本将军岂能不知?”他笑声渐歇,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厅内众人,“但诸位只知拆桥能断贼路,却不知敌人此番直扑而来,恰恰是因为料到我等会断其河桥!”
众人皆是一怔,连周望也停下了话语,满脸疑惑地望着他。
王棣走到帅案前,手指重重点在防务图上黄河沿岸的浮桥标记处,沉声道:“金贼狡黠,此番只派三百轻骑渡河,并非要大举进攻,而是试探!他们料定我等见贼兵渡河,必会惊慌失措,拆桥自保,如此一来,他们便可趁我军固守南岸、不敢北上之际,肆意劫掠,摸清我军虚实,待其主力集结,再一举南下!”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坚定:“反之,若我等不拆浮桥,反而重兵守护,金贼便会心生疑虑——他们会想,宋军为何不拆桥?莫非是早已设下埋伏,诱我深入?这般一来,他们便不敢久留,更不敢贸然增兵,这正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道理!”
岳飞眼中精光一闪,上前一步抱拳道:“大哥高见!金贼素来多疑,我等反其道而行之,正是击中其要害!末将以为,不仅不能拆桥,还当派精锐赶赴沿河诸桥,明面上守护,暗地里设伏,让金贼进退两难!”
王彦也附和道:“将军所言极是!拆桥是被动防守,护桥才是主动布局。我等可借护桥之名,调动兵力,分化金贼三路兵马,待其军心浮动,再一举击溃!”
周望等人闻言,脸上的疑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信服之色。那名年轻参军躬身道:“将军智谋过人,属下不及也!若非将军点醒,险些误了大事!”
王棣摆了摆手,目光再次落在防务图上,神色凝重起来:“如今之计,分三步走。其一,调兵分化。杨再兴何在?”
话音刚落,杨再兴抱拳而出,身披白甲,面容刚毅,腰间挎着一杆银枪,枪尖寒光凛冽。正是杨再兴,“末将在!”他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如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