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桂猛勒缰绳,那坐骑长嘶一声人立而起。他气喘如牛,锦袍已被冷汗浸得透湿,额角豆大的汗珠顺着下颌滚落,砸在绣金靴面上,竟将靴上珊瑚珠串都溅得微微晃动。但见他转身时披风扫过旗杆,惊起几只归鸦,嘶哑叫声里更显气急败坏。
张大人!柴桂咬牙切齿,手指捏得指节发白,竟将腰间玉带銙捏得咯咯作响,这岳飞枪法稀松平常,如何能与我相战。他越说越气,声音里带着破锣般的嘶哑,末了竟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溅在青砖上宛如一朵凋零的红梅,端的是恼羞成怒到了极处。
岳飞却在此时策马近前,但见他银枪斜背,衣袂上犹自沾着几点泥尘,却更衬得丰神如玉。他在演武厅前滚鞍下马,长揖及地,声音朗朗如击磬鸣钟:非是草民武艺不精,实因与小梁王有尊卑之分。武场之上刀枪无眼,若没有生死文书为凭,某纵有三分本事,也须留七分余地。
说罢他抬头望向张邦昌,目如朗星,竟似有寒星闪烁:还望各位大人做主,容我等立下文书。否则......他顿了顿,纵是草民甘冒大不韪,这杆枪也断断不敢伤了王室贵胄。
张邦昌素知柴桂性如烈火,岳飞又一身硬骨,然终究尊卑有别——便是这杆银枪能破千军万马,难道还能逆了君臣纲常?念及此节,他嘴角噙着一丝笑纹,却未达眼底,袍袖下手指轻轻转动翡翠扳指,发出细碎的摩擦声,恰似老鼠啮咬木箱。
小梁王与岳少侠皆是少年英雄,他忽然抬手虚按,袖口金线绣的云纹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只是武场无眼,须得有个凭证才好。说罢他转头望向柴桂,见其面如紫肝,腹中算盘却打得山响——纵是岳飞真有通天本事,难道还敢在生死文书上真取了王室血脉?待柴郡马折了他锐气,再寻个由头打发了,岂不干净?
柴桂只觉如芒在背,纵有千般不愿,此刻却也骑虎难下,却见校场鸦雀无声,唯有旗杆上旌旗猎猎作响,恰似众人目光如刀,剜得他后颈生疼。他牙关紧咬,好!好!他忽然仰天大笑,笑声却似破锣般刺耳,惊起檐下宿鸟扑棱棱乱飞,本王会怕了你这寒酸坯子?话虽如此,接过狼毫时,指尖竟将笔杆捏得微颤,墨汁滴在宣纸之上,晕开一片阴影,宛如心头阴霾。他重重画下花押,那笔画拖得老长,末了竟将纸都戳了个洞,恰似要将满心愤懑都戳进这张薄纸里。
与岳飞交换文书时,他伸手接文书时,指尖似沾了火炭般迅速缩回,终究避不过,只得捏着文书边缘,仿佛捏着一团烧红的铁块。他将文书往张邦昌手中一塞,动作生硬如木偶。
张邦昌伸手接过时,指尖在柴桂掌心轻轻一按,似有深意,柴桂却如遭蛇啮,猛地缩手。抬眼望时,却见岳飞在光影里抱腕当胸,端的是铁骨铮铮,自己一身绣金锦袍反倒显得俗不可耐。他忽觉喉间腥甜,却强忍着不吐出来,唯有手背上青筋突突跳动,如小蛇游走,与远处鼓楼传来的更鼓声相应和,敲得人心烦意乱。
岳飞负手稳步下得演武台,手中柴桂文书在风中轻展,恰似一片枯叶飘向王棣。他趋近时微垂眼睑,沉声道:王将军,在下若命丧当场,望能代收敛骸骨;若侥幸胜出......他忽然顿住,檐下灯笼将他影子投在青砖上,恍若墨笔勾勒的铁骨,小梁王麾下家将恐非善类,还望将军拦阻一二。
王棣接过文书,肃然拱手,“岳兄但放宽心!”两人四目相交,虽未多言,却已在这校场阳光里,结成了生死相托的肝胆之谊。
柴桂披风一扬,锦缎扫过墙根青苔,他行至校场后角门,烈日的光影里,只见自家的二十余名黑衣家将如夜枭般缩在阴影里,腰间刀柄映着冷光,恰似潜伏的毒蛇。都靠拢些。他压低嗓音,声线里淬了冰,手指捏得骨节发白,家将们闻言趋步上前,为首的刀疤脸汉子哈着腰,面上刀疤随冷笑扭曲,活像一条爬动的蜈蚣。
柴桂目光扫过众人,忽的伸手拽住刀疤脸衣领,将他扯得几乎贴面:若那岳飞侥幸赢了......他顿了顿,舌尖舔过獠牙,你们便一拥而上,乱刀将他剁成肉泥!话音未落,指节已将对方衣领捏得破裂,棉絮纷飞间,竟似撒了一把碎雪。
众家将尽皆悚然,拳头捏得指节发白,腰间短刀却已轻轻晃动,刀鞘撞击声细碎如鼠啮。刀疤脸偷眼望向柴桂,见其面上戾色翻涌,恰似乌云蔽月,忙不迭点头,头顶刀疤在树荫下泛着青紫色,恍若新结的瘀血:小的们省得!管教那岳飞见不到明日晨光!
柴桂松开手,任由刀疤脸退开,却见自己指尖沾了对方衣领上的尘土,在暗处明明灭灭,宛如几点将熄的鬼火。他厌恶地甩了甩手,忽闻校场方向传来岳飞银枪轻磕马鞍的声响,叮叮两声,竟似敲在他心尖上,惊得后颈寒毛都竖了起来。
二人跳上马背重归校场,柴桂勒住坐骑,金刀在阳光下划出半弧寒芒,映得他眼底凶光更盛三分。柴桂勒住坐骑,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在岳飞面上,但见他瞳孔里跳动着暗红火光,恰似荒原上将熄的残烬。金刀在鞍桥上轻轻震颤,他忽然俯身逼近,披风带起的劲风竟将岳飞鬓角碎发吹得倒竖:姓岳的,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话音里裹着冰碴子,此刻下马叩首,故意败在我手下,本王便容你苟活;若再执迷不悟......
岳飞忽然朗笑,声如洪钟,要杀便杀,何须多言!说罢左手一带缰绳,黄骠马踏前半步,马蹄铁与青砖相击,迸出几点火星,恰与他眼中精芒交相辉映。柴桂但见他眼中寒星似的光,竟比自己刀上寒光更盛三分,心中不由得一懔,金刀险些从手中滑落,却仍强作狰狞:好!好个硬骨头......
柴桂见岳飞竟拒不诈败,一张紫膛脸胀得几欲滴血,金刀挽了个斗大花,刀光映得双目赤红,活似地狱里跳出的修罗。好个作死的贼小子!他暴喝声中,坐骑人立而起,金背刀挟着雷霆之威劈落。
岳飞连避三刀,银枪始终护着周身要害,并不还击。枪杆划出道道白虹,竟将柴桂刀势尽数卸在三尺之外。岂料柴桂竟将他的退让视作怯懦,刀势更如狂风骤雨般紧逼,每一刀都直取咽喉、心口要害,口中污言秽语如污水泼街。
柴桂!岳飞忍无可忍,银枪猛地一顿,枪尖重重戳入青砖,竟将三尺厚的地面戳出个深洞,你身为天潢贵胄,却行此市井泼皮行径,当真是辱没了列祖列宗!这一声犹如青铜钟磬轰鸣。
柴桂被这声喝得心中发虚,刀势稍缓,却见岳飞银枪已然拔地而起,枪尖吞吐寒芒,恍若夜空中忽然坠下的天狼星。他这才惊觉对方始终未出全力,此刻眼中燃起的怒火,竟比自己刀上寒光更要灼人三分。不好!念头方起,银枪已如灵蛇吐信,直奔心口刺来,枪杆抖得嗡嗡作响,竟带起一片梨花似的枪影,将他退路尽数封死。
柴桂本能地侧身避闪,金刀仓促间横扫而出,却哪里挡得住这蓄势已久的雷霆一击?但听得的一声轻响,银枪已透甲而入,直没至柄。岳飞手腕翻转,枪尖带着一溜血珠斜挑而出,恰将柴桂胸前金丝绣的蟒纹撕成两半。那金刀坠地,惊起半尺高的尘土,柴桂圆睁双目,手指死死攥住岳飞枪杆,喉间咯咯作响,却说不出半个字来,眼中狂怒与惊恐绞成一团,恰似被暴雨浇灭的残烛。
但见岳飞振臂一推,柴桂身躯竟如断线纸鸢般飞落马下,锦袍上的金线在血泊中泛着冷光,恍若一条僵死的毒蛇。校场四周刹那间静得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