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七年十二月甲辰,白河水面结着薄冰,朔风卷着碎雪掠过河岸,将两岸衰草刮得伏倒如拜,冻云低垂。郭药师立马阵前,玄色战袍上绣着的常胜军虎头纹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宛如活物般欲择人而噬。身后四万五千常胜军列成方阵,明光铠甲在残阳下映出万点银星,枪槊如林,旌旗蔽日。他望着对岸黑压压的金军阵列,手按剑柄的指节微微发白
常胜军原是辽地怨军改编,人人身经百战,此刻队列中旌旗鲜明,戈甲锃亮,步伍整肃得如同用尺子量过一般。前排刀斧手的大斧刃口闪着寒光,后排弓弩手的雕翎箭在风中微微颤动,连战马都踏着整齐的步子,喷着白气在冰面上刨蹄。金军前锋见这等军容,胯下坐骑竟不安地打起响鼻,几个刚从辽东调来的猛安谋克互望一眼,手按皮盾的手指不由得收紧。
完颜斡离不立马阵前,玄色披风被风掀起,露出内衬的金丝软甲。他望着郭药师旗下“郭”字大旗——那旗面猩红如血,边缘却绣着南朝的缠枝莲纹,恰似一个身着宋服的辽人,透着说不出的诡异。想起郭药师先降辽后降宋,此刻又据守燕山,斡离不勒马后退半步,马鞍上的海东青雕翎随之一颤。
“郭药师将军果然名不虚传。”斡离不低声自语,指尖划过刀柄上镶嵌的红宝石。他身后的金军虽经百战,却从未见过如此齐整的南朝军阵,甲叶摩擦声都带着一股沉凝之气。忽然间,斡离不猛地拨转马头,面向东方初升的残月,翻身下马,撩起披风跪倒在冰面上,对着朔风呼啸的天际深深一拜。
“长白山神在上,”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却清晰传入每个金兵耳中,“我女真健儿伐辽破宋,乃顺天应人!”拜罢起身,他抽出腰间金刀,刀光划破暮色,“传我将令:左翼猛安攻其枪阵,右翼谋克冲他弓弩!随我冲——”
号角声骤然响起,金军阵中忽然奔出三匹白驼,驼背上载着绘有海东青的神旗,旗手们用女真语齐声呐喊。郭药师见此情景,心中一凛:当年辽主亲征时也曾以白驼载旗,不想今日金军竟用此阵。他身后的常胜军中有不少辽地旧部,见状纷纷低语,握兵器的手有些发颤。
“众儿郎听着!”郭药师猛地摘下头盔,露出斑白的鬓角,“我等曾为辽人,今为宋人,食君之禄,当为君死!”他举起斩马刀,刀尖指向完颜斡离不,“那金将前日破了易州城,今日还要踏破燕山,你们可容得?”
话音未落,常胜军中忽然爆发出雷鸣般的呐喊:“不容!不容!”前排刀斧手齐齐踏前一步,冰面被踩得“咔嚓”作响,竟似战鼓的节拍。完颜斡离不望着对方阵列中闪动的刀光,忽然想起出征前听萨满说的预言:“当有白甲将军横枪立马,阻我大金南下之路。”他深吸一口寒气,只觉冰冷的空气直刺肺腑,手中金刀一挥:“杀——”
刹那间,金军如潮水般涌来,铁蹄踏碎薄冰,溅起的水花在半空凝成冰晶。常胜军的弓弩手同时放箭,万箭齐发如乌云蔽日,却见金军前排的皮盾手迅速结成盾墙,箭镞钉在皮盾上发出“笃笃”声响。郭药师策马冲至阵前,斩马刀劈碎一支射来的狼牙箭。
此时白河两岸杀声震天,刀光剑影映着冰面,恍若无数银蛇乱舞。完颜斡离不的座骑猛地人立而起,前蹄踢翻一名常胜军刀手,他趁机一枪刺向郭药师肩甲。郭药师侧身避过,枪刃削断对方披风系带,玄色披风如黑蝶般飞入空中,恰好落在一名金将的头盔上。
白河畔的厮杀已至辰时三刻,郭药师手中斩马刀早被血染作紫黑,刀背磕飞金军头盔时,竟震得自己虎口发麻。他回望身后常胜军,四万儿郎杀得衣甲尽赤,刀刃卷口处犹自滴着血珠,却仍随着他的旗号步步推进,将金军逼得连连后退,尸骸沿河岸铺了三十余里,踩上去竟似踩着软泥。
“将军且看!”身旁亲卫指着北方烟尘,“金狗败了!”郭药师抹去脸上血污,只见完颜斡离不的“金”字大旗竟在阵后晃动,金军阵列如退潮般向北卷去,连丢弃的皮盾都在冰面上滑出串串火星。他猛地将斩马刀拄在地上,刀身插入冰层三寸,激起的冰屑混着血水滴在靴面上,转瞬凝成红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