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朔风卷着鹅毛大雪,将紫宸殿的琉璃瓦覆得发白。忽听得内侍尖细嗓音划破寒寂:宣谙班勃极烈、完颜粘罕进殿——那声儿颤巍巍的,恰似檐角铁马相击,又似冰棱断裂时的细响。只听一声,殿门推开处,一股带着雪沫子的寒风扑入,惊得御案上铜鹤香炉里的青烟猛地打了个旋,如灵蛇般扭曲着险些散了形。
当先走入的完颜杲身着紫缎蟒袍,腰间玉带扣着一方羊脂玉印,印纽雕的是头振翅海东青,利爪斜斜勾着一串珍珠璎珞,行走时便有细碎的碰撞声。其后完颜粘罕身披玄铁连环甲,甲叶缝隙里尚凝着塞外带来的霜花,随着他迈步簌簌落在金砖上,化作几点水渍。更奇的是他身上那股气息,混杂着皮革、冰雪与淡淡的血腥气,便如刚从万马军中冲杀出来,甲胄未卸的宿将。
二人踏过熊皮地毯,声如洪钟般齐声道:臣等参见陛下!这一嗓子直震得殿梁积尘簌簌而落,连御座前鎏金火盆里的炭块都炸开火星,映得四壁蟠龙金柱上的鳞片忽明忽暗。金太宗完颜吴乞买抬手免礼,目光却凝在完颜粘罕眉骨那道旧疤上——当年征辽时被铁槊所伤,此刻在火光下泛着淡红,恰似雪地里新绽的一道血痕,又似用朱砂笔斜斜画就的战纹。
粘罕可愿为朕取那河东之地?皇帝推过一卷羊皮地图,朱笔圈着河阴、朔州、代州几处,墨迹在羊皮上晕出深褐纹路,恍若未愈的伤口渗着血。那地图边缘磨损甚重,显是被人反复展阅过无数次。
臣愿效死力!完颜粘罕抱拳应道,铁甲摩擦发出轻响,便似甲片下蛰伏的战魂在振翅。他话音未落,火盆里一块红炭突然爆作两截,火星溅在熊皮上,烫出几个焦黑小点。
完颜吴乞买抚掌而笑,声震殿宇:好!朕命谙班勃极烈完颜杲兼任都元帅,驻跸京师调度全局;完颜粘罕为左副元帅,统率西路军自河阴南下伐宋。说罢取过案头玉玺,那印泥盒里的朱砂竟还是温热的,盒盖上雕着的玄武神兽,眼瞳处嵌着的黑曜石在烛火下幽幽发亮,似有精光流转。
二人齐声称臣领旨,同时叩首在地。完颜杲额头触到冰凉金砖时,眼角余光忽见御座旁铜漏滴下一滴水,在石面上转瞬凝成冰晶,形状竟如一枚小箭镞。完颜粘罕却觉胸中热血翻涌,耳畔似闻南方战场金鼓之声——完颜斡离不已在燕山屡立奇功,自己这员西路主帅岂能落后?他甲胄下的伤疤突然微微发痒,那是当年与辽将交锋时留下的,此刻倒似在催促他提兵南下。
殿外风雪更紧,扑在窗纸上沙沙作响,初时似胡笳低咽,渐而如万马奔腾。一阵狂风卷过,御案上叠着的军报忽被掀起一角,露出背面用女真文写的一统天下四字。那墨色在烛火中忽明忽暗,宛如九幽鬼火跳跃,又似荒原上燃起的燎原之火,将殿内君臣的面影映得明明灭灭。檐角铁马在风雪中叮咚作响,混着殿内铁甲轻碰、炭火噼啪之声,恰似一曲苍凉的战前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