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日出的短暂柔和,如同投入深湖的一颗小石子,涟漪散去后,湖面很快恢复了以往的冰冷与沉寂。但某些细微的变化,确实在发生。
殷夜沉不再完全禁止她触碰与创作相关的事物。几天后,他让管家将一间原本空置的、拥有巨大北向落地窗的房间收拾了出来。光线极好,正对着巍峨的雪峰,房间里摆放了崭新的画架、各种品质上乘的颜料、画笔,甚至还有一台最高配置的数位绘图屏和电脑。
然而,这并非慷慨的赠予。
“这里是画室。”殷夜沉带她走进房间,语气公事公办,听不出任何情绪,“你可以在这里进行你的‘创作’。”他特意强调了最后两个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江浸月看着那些熟悉的工具,心脏微微抽紧,既有渴望,又有更深的屈辱。这些是她梦想的延伸,此刻却成了他施舍的、用来打发时间的玩具。
“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房间角落几个并不起眼的黑色小点,“这里的网络是独立的,所有文件输出端口都已物理禁用。你创作的一切,都只能留在这个房间里。”
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冷冽和掌控。
“并且,所有完成的作品,都必须先经过我的审阅。”他抬起手,指尖几乎要碰到她的下巴,却又在毫厘之处停住,只是用目光锁死她,“我认为不合适的,没有存在的必要。明白吗?”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他将她的创作领域,也变成了一个需要他许可、受他监控的精致牢笼。
江浸月攥紧了手指,指甲陷入掌心。她垂下眼睫,极轻地应了一声:“……明白。”
于是,她开始了在囚笼里的“创作”。起初是机械的,带着愤懑和抗拒。但当她拿起画笔,当色彩在画布上铺开,或者当线条在数位屏上流淌时,那种源自本能的热爱还是会悄然苏醒,暂时淹没掉一些痛苦。
她画窗外的雪山,画不同光线下的松林,画被囚禁于此的、眼神空洞的自己。
几天后,她完成了第一幅小幅油画,是日出时分的雪峰,金光璀璨,却带着一种孤绝的冷意。
殷夜沉在晚餐后走进了画室。他站在那幅画前,沉默地看了很久。
江浸月站在一旁,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像是等待审判的囚徒。
他看得极其专注,眼神锐利得像要剥开油彩的表层,直抵画面背后的情绪。他的目光在那片金色上停留许久,又扫过笔触间不经意流露出的冷色调。
最后,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评价画的好坏,只是淡淡地说:“可以留下。”
那一刻,江浸月竟然可耻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他并没有立刻离开。他的目光转而投向她摊开在桌面上的一些零散速写稿,上面有她随手勾勒的雪山轮廓、室内静物,甚至还有……他某个坐在沙发上看文件的侧影剪影,只是几笔带过,隐藏在角落。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翻动着那些画稿,动作缓慢而仔细。
江浸月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想上前阻止,却又不敢。
他拿起那张带有他侧影的草稿,凝神看了片刻。窗外雪光映照在他深邃的眼底,明明灭灭。
他看着她画稿的专注眼神,比审视更复杂,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和一种……几乎可以说是贪婪的占有,仿佛不仅要占有她的人,还要彻底洞悉并掌控她脑海中每一个闪过的念头、笔下滑出的每一根线条。
这种眼神,让她感到一种比直面怒意更甚的心慌。仿佛在他面前,她最后一点隐秘的内心世界,也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