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茸成了部落真正意义上的支柱。
他瘦小的身影每日穿梭于营地之间,从东边的伤员帐篷到西边的试验田,再到中央的妖阵核心,脚步轻快却透着难掩的沉重。
他的脸色总是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的苍白,像是长期晒不到太阳的豆芽,唯有那双眼睛依旧亮着,只是眼底藏了太多不属于孩童的沉郁。
但他的脊梁却挺得笔直,哪怕在给最重的伤员渡心辉时,手臂抖得厉害,也从不会弯腰。
他严格遵循着我的叮嘱,不再过度透支,将每日的心辉产出规划得井井有条:一部分用于维持妖阵核心,那淡紫色的妖阵光晕曾暗淡到几乎透明,如今靠他的心辉吊着,总算能在夜里映出帐篷的轮廓;一部分用于净化有限的水源和那小块试验田,水源在沼泽边缘,每次净化都要耗费他半个时辰,他会蹲在水边,指尖的心辉凝成细流,一点点滤掉水里的灰黑色絮状物,直到水变得清澈,却依旧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
最大的一部分,则用于安抚和治疗那些受污染影响最深、出现神魂动荡迹象的族人,尤其是几个年轻的战士,他们曾直面混沌之卵,神魂里像扎了根刺,夜里总被噩梦惊醒,阿茸会坐在他们床边,将心辉揉成细碎的光粒,轻轻洒在他们的眉心,直到他们的眉头舒展开。
他的力量在巨大的压力下,以一种令人心疼的速度成长着。
对心辉的掌控越发精妙入微,已经能够同时进行多线操作:比如一边引导心辉滋养一株濒死的药草。
那药草是部落仅存的几株止血草,叶子已经发黄发脆,他的心辉一触到叶片,就有淡绿色的纹路慢慢爬上来。
一边分心安抚一个被噩梦惊扰的孩子,孩子才五岁,父母在混沌之卵袭击时失踪了,夜里总哭着喊“妈妈”,阿茸会用没干活的那只手轻轻拍他的背,声音放得极柔,像哄易碎的瓷器。
他甚至开始尝试将心辉的力量“编织”成更稳定的结构,比如一个小小的、持续散发安宁气息的守护结界,那结界是淡金色的,只有巴掌大,他把它贴在伤员集中处的帐篷顶上,结界散出的光雾能让整个帐篷里的人都睡得安稳些,连咳嗽声都少了。
有次我悄悄观察,发现他编织结界时,指尖会泛起一层极淡的银灰色,那是冥痕的颜色,只是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然而,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平静外表下隐藏的焦灼。
部落的处境并未根本好转。
能量储备在持续消耗,妖阵的破损处难以修复,上次混沌之卵冲击时,妖阵边缘裂开了一道细缝,虽然后来用石块堵上了,但缝隙里总往外渗黑气,阿茸每天都要去补心辉,可那黑气像是永远堵不完。
外部环境的污染仍在缓慢加剧,沼泽里的水越来越浑浊,连以前能捕捉到的小鱼都不见了,族人们的食物渐渐只剩下晒干的野果和少量储存的兽肉,有人已经开始消瘦。
更让他忧心的是,一些战士在伤势稍有好转后,便急于想要外出探查或寻找资源,为首的是个叫石的年轻战士,他的左臂被污染侵蚀过,留下了一块黑色的疤痕,每次提到“外出”,他的声音都带着急躁:“总待在这里等死吗?外面说不定有干净的水源,有能吃的东西!”
每次都被阿茸和棘首领强行压下。棘首领以前总是笑着拍阿茸的头,现在却常常皱着眉和阿茸私下谈话,两人的身影在帐篷里映出,显得格外沉重。
这种困守孤城、坐吃山空的无力感,折磨着每一个人,包括阿茸。
他来看望我的时间,渐渐变得沉默。
常常是完成治疗后,便坐在我对面的草垫上,小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那衣角已经磨得发毛,是以前部落里的婆婆给他缝的衣服,如今洗得发白。
他会望着帐外出神,帐外是妖阵的淡紫色光晕,偶尔有族人走过,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他清澈的大眼睛里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有时候会突然问我:“尊上,星星什么时候才会变亮啊?”我只能告诉他“快了”,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快了”是多久。
“尊上,”一次,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低低的,像被雾气打湿了,“我们……要一直这样下去吗?外面的黑气……好像越来越浓了。阿茸感觉……它们好像在等着什么……”他说着,小手攥紧了,指节泛白,眼底的光亮暗了暗。
我看着他眼中深藏的恐惧与迷茫,心中叹息。
他感知得没错。
那混沌之卵的意志并未远离,它如同潜伏在深海下的巨兽,正耐心等待着我们这艘破船自己沉没,或者……从内部崩溃。
它在消耗我们的耐心,消耗我们的力量,等着我们因为绝望而互相猜忌,等着阿茸的心辉耗尽,等着妖阵彻底熄灭。
“它在等待我们露出破绽,阿茸。”我没有隐瞒,声音放得平缓,怕吓到他,“或是资源耗尽,或是意志瓦解。所以,我们更要稳得住。你的力量,是此刻最重要的‘秩序之源’,只要你心不乱,光芒不熄,部落就还有希望。”
他用力点了点头,小手握紧,指尖有心辉微微一闪,但那光芒,似乎不如以往那般纯粹温暖,反而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不易察觉的锐利,像是阳光里掺了一点碎冰,摸上去会扎手。
我心中微微一动,想问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但看着他故作坚定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当是他压力过大所致,并未深究。
直到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风很大,吹得帐篷布哗哗响,妖阵的光晕在风中晃荡,像随时会灭的灯笼。
我被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阴冷的能量波动惊醒,那波动很淡,淡得像蚊子的嗡嗡声,却带着深渊独有的污秽气息,像是冰冷的蛇,悄悄爬进了我的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