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将军府的回廊,落在石阶上的青苔里。雪儿正蹲在廊下翻旧物箱,指尖捏着个褪色的白色塑料老鼠,尾巴断了半截——是七岁那年奎木塞给她的遥控老鼠,现在还能看出被反复摩挲的痕迹。
“爸,”她举着老鼠转身,眼里闪着促狭的光,像极了当年攥着这玩意儿琢磨“复仇计划”的模样,“你看这尾巴,是我后来用红绳接的,当时觉得特威风。”
我手里正擦着个青瓷碗,碗沿有道细缝,是当年奎木吃“特制米饭”时捏裂的。“怎么不记得,”我把碗递过去,“你接完尾巴,还举着跟我说‘爸你看像不像毒蛇’,吓得王副官把刚沏的茶都洒了。”
雪儿搬了个小马扎凑到我身边,塑料老鼠在她掌心转了个圈:“那我开始问啦?第一个,爸爸,奎木叔叔明明是要送我遥控老鼠,为什么要偷偷塞给熟睡的我呀?”
他那是想逗你玩,又怕你醒着不肯收。奎木那人,嘴笨心热,知道你喜欢新奇玩意儿,跑了三里地才从货郎那换着这老鼠。见你趴在偏厅的榻上睡熟,睫毛上还沾着点心渣,舍不得叫醒,就偷偷把老鼠塞进你手里——他哪想到这老鼠一拧开关就转,更没想到你醒了会炸毛。
“他是怕吵醒你,”我捏了捏她的发顶,比七岁时扎手的胎发软了许多,“你小时候睡觉轻,一点动静就醒。”
“第二个,我被遥控老鼠吓得尖叫,奎木叔叔为什么还笑着离开呀?”
他那是乐傻了,又有点怕你追着打。你尖叫着从偏厅冲出来,头发乱得像鸟窝,手里还攥着那只转个不停的老鼠,他站在回廊拐角,看着你跳脚的样子,笑得直捂肚子。可等你叉着腰瞪他,他又赶紧溜,怕真惹你哭——成年人心疼孩子,有时就藏在这又气又笑的矛盾里。
“他是觉得你炸毛的样子可爱,”我刮了下她的鼻尖,“就像咱们养的那只狸花猫,被踩了尾巴也这么凶。”
雪儿往我怀里蹭了蹭,塑料老鼠在我们之间硌出点硬邦邦的痒:“第三个,我当时露出‘复仇’的笑脸,爸爸要是看见了会不会觉得我坏呀?”
怎么会,只觉得我家雪儿机灵得很。你站在回廊下,望着奎木跑远的背影,嘴角偷偷翘起来,眼里的光像藏了颗小太阳。我从会议厅的窗缝里看着,心里直乐——这丫头,吃了亏可不肯罢休,有股子韧劲儿。后来你九岁带兵,定下的伏击计,也带着这股子“有仇必报”的机灵。
“觉得你像只记仇的小狐狸,”我声音软了些,“可爱得很。”
“第四个,中午我给你和奎木叔叔端饭,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很贴心呀?”
是,贴心得想把你搂进怀里。你端着食盒从廊下走过,阳光照在你发梢,喊“爸,奎木叔,吃饭啦”,声音甜得像浸了蜜。我接过食盒时,见你手背上沾着点饭粒,知道你肯定在厨房忙活了半天。当时还跟奎木说“咱们雪儿长大了,懂事了”,哪想到你早在食盒里藏了“机关”。
“真觉得贴心,”我把她往怀里带了带,“现在想起来,还暖乎乎的。”
“第五个,我用七八碗米饭特制奎木叔叔的饭,爸爸要是吃了会不会也觉得不对劲?”
肯定会,你那“特制”太明显了。鸡腿捏得跟饭团似的,排骨上裹着厚厚的米浆,连酸菜鱼片里都掺着碎米粒。我后来偷偷尝了一口,米饭混着肉香,其实不难吃,就是怪得很。奎木那傻子,见你笑得一脸无辜,又看我吃得香,愣是没敢吭声——他哪知道,我早从你眨眼的小动作里看出猫腻了。
“肯定能尝出来,”我笑了笑,眼角发潮,“但爸会像奎木那样,假装没尝出来,怕辜负你的‘心意’。”
雪儿忽然从背后拿出个布包,里面裹着块褪色的方巾,是当年她端饭时擦手用的,边角还绣着个歪歪扭扭的“雪”字。“爸,这个给你。”她把布包塞进我手里,“你当时吃着我盛的饭,是不是心里在想‘我闺女怎么这么乖’?”
方巾上还留着点淡淡的米香,像当年食盒里飘出的味道。我望着她眼里的光,那光里有晓眉的影子,眼泪没忍住,掉在那个“雪”字上。
“是,”我把她搂得更紧,“想把全世界的好东西都给你。”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厨房,雪儿正帮老李择菜,指尖捏着根青菜,眼神却瞟着灶台边的大瓦罐——那是当年她“特制”米饭用的,现在还摆在老地方。“爸,”她把择好的菜扔进竹篮,“你说奎木叔后来见了这瓦罐,会不会打哆嗦?”
老李在旁边笑:“何止打哆嗦,上次他来厨房,见小元帅站在瓦罐旁,转身就往外跑,说‘小的告退’。”
“第一个,奎木叔叔吃卤鸡腿吃出米饭味,他为什么不敢告诉您呀?”
他是怕扫你的兴,又怕我护短。你当时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问“奎木叔,鸡腿好吃吗”,他哪忍心说不好。再说,他知道我疼你,就算看出猫腻,也只会打哈哈——成年人的包容,有时就藏在这“不敢说”的退让里。
“他是怕你不高兴,”我捏了捏她的胳膊,比七岁时结实多了,“你小时候脾气倔,谁说你做的东西不好,能气半天。”
雪儿的耳朵红了,像当年被夸“贴心”时的样子:“第二个,奎木叔叔硬着头皮吃完那么多‘饭’,肚子胀成球的时候是不是特别难受?”
肯定难受,晚上巡营时走路都晃。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按着腰间的刀,跟我说“将军,我好像吃撑了”,脸憋得通红。我故意逗他“你这‘小鸟胃’,以后可别跟新兵抢饭”,他还嘴硬说“没事,消化快”——其实我后来让军医给他拿了消食片,偷偷塞在他营房的窗台上。
“难受得很,”我望着窗外的石榴树,当年你总在树下追着奎木打,“但他没怪你,还跟我说‘小元帅手艺不错’。”
她往我身边挪了挪,竹篮的菜叶子蹭过我的手背:“第三个,您调侃奎木叔叔是‘小鸟胃’,当时有没有觉得他的样子很好笑呀?”
觉得,笑完又有点心疼。他挺着圆滚滚的肚子站在那,像只偷吃饱的獾,眉头皱着,嘴角却忍不住翘——知道你是故意整他,却舍不得真生气。我看着他那模样,想起自己小时候被长辈逗弄,也是这副又气又无奈的样子,心里软得很。
“觉得,”我声音低了些,“但更觉得他疼你。”
“第四个,下午我端凉茶说‘肾好甜、肾不好酸’,爸爸真的相信这句话吗?”
哪能信,你那小模样就写着“我在使坏”。你端着茶壶从廊下走过,眼睛瞟着奎木,说这话时故意拖长调子,尾音翘得老高。我憋着笑,配合你说“哦?还有这说法”,就想看看你接下来要耍什么花样——你小时候的小计谋,我哪次看不穿,不过是舍不得戳破罢了。
“不信,”我笑了笑,“但爸想陪你演完这出戏。”
雪儿指着灶台上的阴阳壶,那是当年她使坏用的,壶盖还缺了个角:“第五个,我用阴阳壶给奎木叔叔倒柠檬水,给您倒糖水,您喝的时候觉得甜吗?”
甜,甜到心里。那糖水其实熬得有点糊,带着点焦味,可看着你眼巴巴望着我,等着我夸“甜”,就觉得比蜜还甜。你总说“爸,你尝尝”,眼里的光比糖还亮——原来孩子的心意,不管藏着多少小算计,底子都是甜的。
“甜,”我把她的手包在掌心,“因为是我家雪儿亲手倒的。”
她忽然放下竹篮,转身抱住我,围裙上的面粉蹭了我一身:“爸……我现在才知道,当年我的小把戏,您全看在眼里,还故意配合我……您是不是觉得我胡闹,却又舍不得说我呀?其实我就是想让您多看看我,多笑笑……”
我拍着她的背,任由眼泪落在她的发顶。这丫头,明明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元帅,却还是会在我怀里露出七岁时的依赖。她的眉眼像极了晓眉,那份藏在调皮里的柔软,却比谁都让人心安。
“是,”我轻声说,“爸就爱看你胡闹的样子,鲜活得很。”
夜色漫进卧室时,雪儿正把玩着那只黑色的布老鼠——是当年她吓奎木的那只真老鼠的“替身”,用绒布缝的,眼睛是两颗红豆。“爸,”她捏着布老鼠的尾巴晃了晃,“最后五个问题,关于那只真老鼠的。”
我替她掖了掖被角,被角绣着只猫和老鼠,是她七岁时绣的,针脚歪歪扭扭。
“第一个,奎木叔叔被酸得满脸通红,还嘴硬说太甜,爸爸当时看出来他在撒谎了吗?”
一眼就看出来了,他那舌头都快打结了。你倒完水站在旁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他端着茶杯,脸憋得像熟透的石榴,偏要说“这茶……甜得齁”。我差点没忍住笑,赶紧低头喝自己的糖水——成年人的嘴硬,有时就是怕在孩子面前露怯。
“看出来了,”我声音有些哑,“他那是打肿脸充胖子。”
“第二个,您把自己的糖水一饮而尽,是不是想给奎木叔叔做榜样呀?”
是,也想让你高兴。你站在旁边,脚尖一点一点的,明显在等我夸你。我把糖水喝完,咂咂嘴说“甜”,看你眼睛亮起来的样子,比打胜仗还舒坦。至于奎木,他爱学不学——反正酸的又不是我。
“是,”我笑了笑,“也想让我的小元帅开心。”
“第三个,我跟着您一起喝完糖水,奎木叔叔目瞪口呆的时候,爸爸觉得他可爱吗?”
可爱,像被戏耍的老黄牛。他看着你仰着脖子把糖水喝完,嘴巴张得能塞下颗鸡蛋,那模样,活像见了什么奇事。其实他哪知道,你早就偷偷在厨房尝过那柠檬水,知道酸得能掉牙,故意陪着我演这出——你们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可爱,”我捏了捏她的脸颊,“傻得可爱。”
“第四个,奎木叔叔后来跑出去呕吐,您调侃他‘肾不好还嘴硬’,是不是早就知道茶有问题啦?”
早知道了,从你拿壶的姿势就看出来了。那阴阳壶是老李的宝贝,你偷偷拿去玩,他跟我念叨了好几遍。见你给奎木倒茶时,壶嘴歪了歪,就知道没安好心。不过我没说破,想着让奎木吃点小亏,也算报了他吓你那一下的仇。
“知道,”我望着窗外的月光,“你那点小动作,哪瞒得过爸。”
“第五个,晚上奎木叔叔在演武场训练新兵,他看到我手里的黑老鼠,为什么没当回事呀?”
他以为你还在玩上午那套,觉得是遥控的。你举着老鼠站在演武场边,冲他晃了晃,他笑着摆手,让你别捣乱——他哪想到你胆子那么大,敢抓真老鼠,更没想到这老鼠会钻进他衣服里。后来他跟我说,这辈子都怕了黑糊糊的东西。
“他以为你还在耍小脾气,”我把她搂得更紧,“哪想到我家雪儿胆子这么大。”
雪儿忽然伸手搂住我的脖子,眼泪打湿了我的睡衣:“爸……其实我当时抓真老鼠,手都在抖……但我就是气不过他吓我……后来撞在铁柱上,疼得想哭,看见奎木叔叔过来,就更委屈了……您赶来的时候,我其实有点怕您说我胡闹……”
我拍着她的背,任由眼泪落在她发顶。这丫头,七岁时就敢抓老鼠报仇,却在我面前怕挨骂,那点小逞强里藏着的依赖,比任何撒娇都让人心疼。
“爸怎么会说你,”我轻声说,“谁敢让我家雪儿受委屈,爸就揍谁。”
她在我怀里渐渐睡沉,呼吸均匀得像当年哭累了靠在我肩头的样子。布老鼠掉在枕旁,两颗红豆眼睛在月光下闪着光,像极了七岁那年,她举着老鼠冲奎木龇牙时的眼神。
第二天一早,“天海”群里又热闹起来。
【灵珑】:(发了个“老鼠”表情包,配文“将军把元帅七岁时的布老鼠裱起来了!老兵说当年奎木被真老鼠吓得脱衣服,将军抱着哭鼻子的小元帅,一脚把奎木踹出三丈远——原来最好的守护,是你受了委屈有人撑腰,耍了小坏有人纵容。”)
【鸦祖】:(发了个“阴阳壶”表情包,配文“当年见将军偷偷给奎木塞消食片,还嘴硬说‘那小子活该’,乔军医的牌位就在旁边笑。现在看元帅给奎木泡糖水,说‘叔你尝尝甜不’,突然觉得这对父女,把‘护短’刻进了骨子里。”)
【王副官】:(发了个“食盒”表情包,配文“将军书房的陈列柜里,摆着当年元帅端饭的食盒。老兵说里面还留着点米饭渣,是奎木没吃完的——有些回忆,就算带着点小恶作剧,也藏着化不开的暖。”)
【奎木副将】:(发了个“老鼠尾巴”表情包,配文“我给小元帅买了只金老鼠摆件,纯金的,不转也不咬人。昨天见她和将军凑在一起看这老鼠,一个说‘当年该往奎木叔靴子里塞’,一个说‘该塞他头盔里’,得,我这老骨头又得提心吊胆了——不过,被这父女俩惦记着,值!”)
雪儿在我怀里动了动,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嘴角却弯成了月牙。晨光爬上窗台,落在那只布老鼠上,红豆眼睛被照得发亮,像极了七岁那年,她攥着老鼠站在演武场边,眼里闪烁的、又凶又亮的光。新的日子开始了,廊下的狸花猫又在追尾巴,而我们的故事,还在继续。
我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雪儿,她眉头舒展,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许是梦到了什么开心事。窗外的月光渐渐淡了,东方泛起鱼肚白,演武场上传来新兵早起操练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
“该起了,元帅。”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指尖划过她额角——那里早就没了当年撞出的肿包,只留下一点几乎看不见的浅痕,是岁月磨平的印记。
雪儿“唔”了一声,懒洋洋地睁开眼,看见我手里捏着那只布老鼠,突然笑出声:“爸,您还拿着呢?昨天奎木叔送来的金老鼠,比这个气派多了。”
“金老鼠哪有这个有意义,”我把布老鼠塞进她手里,“这可是你七岁‘英勇事迹’的见证。”
她捏着布老鼠的尾巴晃了晃,翻身下床,军靴在地板上踩出轻快的声响:“那今天得让奎木叔再尝尝我的‘手艺’,就用他送的金老鼠当模具,做个糖老鼠给他吃。”
“可别太甜,”我笑着起身,“他昨天喝你泡的糖水,牙都快酸倒了,再吃甜的,怕是要找军医报到。”
雪儿回头冲我做了个鬼脸,眼里的光比晨光还亮:“那就做酸的,谁让他当年吓我。”
我们穿过回廊时,正撞见奎木拎着个食盒往这边走,见了我们,下意识往身后藏食盒,脸上堆着不自然的笑:“小元帅,将军,早啊。”
“奎木叔藏什么呢?”雪儿挑眉,几步凑过去,“是不是又给我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奎木干咳两声,把食盒往前递了递:“刚从伙房拿的肉包,热乎的,给你和将军当早饭。”
雪儿接过食盒,打开一看,突然笑出声——里面除了肉包,还有只金灿灿的小老鼠摆件,尾巴上还系着根红绳,跟当年那只遥控老鼠一模一样。
“奎木叔,您这是……”
“赔罪的,”奎木挠了挠头,耳根有点红,“当年那老鼠吓着你了,这个……这个不转,也不咬人。”
雪儿捏起金老鼠,指尖摩挲着光滑的鼠身,忽然抬头冲我眨眨眼,眼里的促狭像极了七岁那年:“爸,您看奎木叔多有诚意,要不……今天的酸糖老鼠就免了?”
“你说了算,元帅。”我笑着点头,看奎木长舒一口气的样子,突然想起七岁那天,他被老鼠吓得脱衣服,却在雪儿哭的时候手足无措地哄劝——有些情谊,就是在这些打打闹闹里,变得比金还真。
早餐时,雪儿把金老鼠摆在桌中央,跟那只布老鼠并排放在一起。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给两只老鼠镀上了层暖辉,像在诉说着跨越八年的趣事。奎木啃着肉包,时不时瞟向那两只老鼠,嘴角的笑意藏不住。
“对了奎木叔,”雪儿突然开口,“昨天您说被我惦记着值,是不是真心话?”
奎木差点被包子噎着,猛灌了口茶水才顺过气:“当然是真心话!小元帅惦记我,说明我在你心里有分量。”
雪儿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我看着她的侧脸,突然觉得,那些关于老鼠、米饭、酸茶的记忆,从来都不是恶作剧,而是军营里最珍贵的暖。它们像廊下的青苔,在岁月的雨里悄悄生长,把枯燥的军务日子,润得鲜活又热闹。
演武场的操练声越来越响,新的一天开始了。雪儿把金老鼠揣进怀里,拎起长枪说要去指导新兵,背影利落得像道风。奎木拍了拍我的肩,笑着说“将军,咱也该去巡营了”。
阳光漫过演武场的旗幡,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我望着雪儿练兵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的奎木,突然明白——这军营之所以像家,不是因为有坚固的营墙,而是因为有吵吵闹闹的牵挂,有打打闹闹的疼惜,有无论过多少年,都能笑着提起的、带着点傻气的往事。
那只布老鼠后来被雪儿摆在了军帐的案头,旁边是那只金老鼠。每次议事时,她都会时不时瞟一眼,眼里的光柔和又明亮,像在说:你看,那些年的调皮捣蛋,都成了现在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