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柴房的木门槛,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雪儿蹲在当年被吊起的房梁下,指尖摸着那道深褐色的绳痕,军裤的裤脚蹭过地上的草屑。她忽然回头,晨光在她眼底晃出细碎的亮,像那天小赵连滚带爬冲进帐时带起的尘土,轻声问:爸,您说小赵那天跑得多急?是不是摔了好几个跟头?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掌心覆上她的手背——那道绳痕比记忆里更深,像道刻在木头上的疤。急得军靴都跑掉了一只,我想起小赵撞开帐门时,头发凌乱,膝盖渗着血,嘴里喊着将军!元帅被奎木吊起来了,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他后来跟我说,这辈子从没跑得那么快,感觉身后有追兵。
她往我身边挪了挪,肩膀抵着我的胳膊,声音里带着点怯怯的探究:上午第一个问题,爸爸,小赵连滚带爬来报信的时候,是不是把你吓了一跳呀?
是,吓的手里的兵书都掉地上了,我想起当时正对着沙盘研究战术,兵书地砸在地图上,发出的声响惊得帐外的哨兵都绷紧了神经。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只剩下雪儿出事了五个字,抓起腰间的佩刀就往外冲,军靴踩过掉在地上的兵书,连弯腰捡的功夫都没有,那是你妈留下的兵书,平时碰都舍不得碰,那天却觉得它还没你一根头发重要。
雪儿的指尖蜷缩起来,攥住我的衣袖:我就知道爸会急......其实我被吊起来的时候,心里一点都不怕,就想着爸肯定会来。后来听见您的脚步声,比战鼓还让人踏实。
第二个,爸爸,你听到我被奎木叔叔吊起来,是不是立刻就放下手里所有事冲过来了?
是,什么事都没你重要,我想起当时帐外还等着三个求见的千户,沙盘上的战术刚理出眉目,可小赵的话像道惊雷,把所有条理都劈得粉碎。我边跑边喊,却嫌马跑得慢,干脆弃了马,踩着兵器架翻过两道营墙,军裤被墙头的尖刺划破了个口子也浑然不觉,别说手里的事,就算天塌下来,我也得先把你护好。
她往我怀里凑了凑,额头抵着我的胸口:我就知道爸最疼我!其实奎木叔叔把我捆起来的时候,我还跟他说我爸马上就来,他瞪我说你爸来了也救不了你,现在想起来,他当时的样子又凶又傻。
第三个,爸爸,你跑向柴房的时候,心里是不是又急又怕我出事呀?
急得像火烧,怕的手脚都凉了,我想起那段路明明很短,却觉得比从边关跑回京城还长。脑子里反复闪过最坏的念头:绳子会不会勒疼她?奎木会不会真动手?越想越怕,脚下的速度更快,军靴踩得地面响,像敲在心上的鼓,跑到柴房门口时,我手都在抖,怕推开门看到不想看的画面。
雪儿的指尖轻轻划过我手背上的青筋:我就知道爸会怕......其实我听见您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就故意哼了两声,想让您知道我没事。奎木叔叔还瞪我,说,可我看见他手里的鞭子迟迟没落下,就知道他也怕。
第四个,爸爸,你推开门看到奎木叔叔扬着鞭子,火气是不是地一下就冒顶了?
是,烧得眼睛都红了,我想起推开门的瞬间,看见奎木举着鞭子,你被吊在房梁上,嘴里塞着布,眼睛却瞪得圆圆的,像只受了委屈却不肯服软的小兽。那一刻什么军纪、什么同袍情谊都忘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揍他!一拳砸在他脸上时,听见骨头相撞的脆响,心里却觉得不够解气,后来军医说他颧骨裂了,我却觉得,那是他欠你的。
她的睫毛颤了颤,声音低了些:我就知道爸会替我出气......其实您揍他的时候,我心里可解气了,但又有点怕您打太重。后来看他趴在地上哼哼,又偷偷给您使眼色,让您别打了。
第五个,爸爸,你冲过去揍奎木叔叔的时候,是不是没顾上想任何规矩,只想着护着我?
是,规矩哪有你重要,我想起当时小赵在旁边喊将军!按军规不能私刑,我却一脚把奎木踹翻在地,吼道军规大得过我女儿?。军营里的规矩我守了一辈子,可在你面前,所有规矩都得往后退。我是将军,更是你爸,护你,天经地义,就算事后被军法处置,我也认。
雪儿听完,忽然踮起脚在我下巴上亲了口,眼泪混着笑:爸,您就是我的天!其实我一点都不怪奎木叔叔,就是心疼您为了我坏了规矩......那天晚上我给您缝被划破的军裤,缝着缝着就哭了,觉得自己太不懂事。
我的心像被温水烫过,又酸又软。这丫头总在闯祸后反过来心疼我,让我觉得哪怕为她与全世界为敌,也值了。
午后的阳光穿过演武场的兵器架,在地上投下交错的阴影。雪儿正挥着木剑练习劈刺,军裤的裤腿被风掀起,露出脚踝上那道浅浅的疤——那是掉下来时蹭的。她忽然收剑回头,额角渗着汗,问:爸,您说奎木叔叔现在看到鞭子,会不会条件反射地捂脸?
我走过去,用帕子擦掉她额角的汗,触感滚烫:何止捂脸,上次军需处领物资,他见了马鞭就绕道走,说看见这东西就牙疼
她咯咯地笑,手里的木剑在地上划出沙沙声:下午第一个问题,爸爸,你一拳打在奎木叔叔脸上的时候,手会不会觉得疼呀?还是气到忘了疼?
忘了疼,心里的火气比手疼厉害多了,我想起拳头砸在奎木脸上的瞬间,指骨传来一阵麻,却像没知觉似的,又补了一脚。直到把他踹得蜷缩在地,才发现自己指关节破了皮,血珠渗出来,滴在他的军装上。后来军医给我上药,说将军您这是用了狠劲,我却没告诉他,当时满脑子都是你被吊着的样子,那点疼,哪比得上看你受委屈的万分之一。
雪儿往我身边靠了靠,木剑拄在地上:我就知道爸不觉得疼!其实我后来偷偷看了奎木叔叔的脸,肿得像个馒头,忍不住笑了,又觉得有点对不起他。昨天我给了他一坛消肿的药膏,他嘴硬说,转身就藏进了帐里。
第二个,爸爸,你揍奎木叔叔的时候,心里是不是在骂他胆大包天,敢动你的宝贝女儿?
何止骂,恨不得把他舌头拔了,我想起奎木被我摁在地上时,还嘴硬说她教唆军犬掀我汤锅,我抓起旁边的木柴就想砸下去,被小赵死死抱住。吼道她是我女儿!你也敢动?时,声音都劈了。这军营里谁不知道你是我的逆鳞,他偏要往刀口上撞,现在想起他当时的样子,还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她的指尖在木剑的剑柄上画着圈:我就知道爸护着我!其实奎木叔叔后来跟我说,当时是被气糊涂了,看汤锅翻了就忘了我是元帅,更忘了我是您的女儿。他说这话的时候,耳朵红得像被火烧,逗死我了。
第三个,爸爸,小赵在旁边拉架的时候,你是不是根本没听见他说话呀?
没听见,眼里只有你和奎木,我想起小赵拽着我的胳膊喊将军!冷静点,声音就在耳边,我却像听不见似的,只想把奎木往死里揍。直到他哭着说将军您再打就出人命了,元帅还看着呢,我才猛地回头,看见你眼里的慌,拳头才停住,那时候什么都听不进去,就像被猪油蒙了心,只想着不能让你受一点委屈。
雪儿的眼眶有点红:我就知道爸听不见!其实我当时特别想喊爸别打了,可嘴里塞着布,只能发出呜呜声。后来看您停手,我才松了口气,怕您真把他打死了,要偿命。
第四个,爸爸,奎木叔叔求饶的时候,你是不是越听越气,觉得他罪有应得?
是,觉得他那点求饶太轻,我想起奎木趴在地上说将军我错了,饶了我吧,我却一脚踩在他的背上,说错哪了?错在动我女儿!。他越是求饶,我越想起你被吊在房梁上的样子,越觉得这顿打他挨得活该。后来他跟我说将军您当时的眼神,比刀子还吓人,我却说吓不住你,你还敢犯浑有些错,不是求饶就能过去的。
她往我怀里缩了缩,声音软得像棉花:我就知道爸气没消!其实我后来跟奎木叔叔说,想让我爸原谅你,得拿出诚意。他问我什么诚意,我说以后烈焰的鸡腿你包了,他脸都绿了,哈哈哈。
第五个,爸爸,你看到我被堵着嘴、捆着手脚吊在房梁上,是不是心疼得快掉眼泪了?
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硬憋着没掉下来,我想起你嘴里的布把脸颊都硌红了,手腕被绳子勒出深深的红痕,眼睛里却没泪,直勾勾地瞪着奎木。那模样又倔强又让人心疼,我伸手把你抱下来时,手都在抖,怕碰疼你,后来给你解绳子,看到你手腕上的印子,我转过头偷偷抹了把脸,怕你看见。
雪儿听完,忽然扑进我怀里,把脸埋在我胸口:爸,我就知道您心疼我!其实我当时一点都不疼,就是怕您看到了难过。现在手腕上的印子早就没了,您别再惦记了......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演武场的沙地上,像你手里的木剑和我腰间的佩刀,透着刚硬,也藏着化不开的暖。我抱着她,闻着她发间的汗味,忽然觉得,这世间最锋利的不是兵器,是护崽的决心。
夜晚的军帐里点着鲸油灯,雪儿窝在我身边的行军床上,手里把玩着枚磨得光滑的狼毫——那是奎木赔罪时送的,说给元帅练字用。她忽然抬头,眼底的光比灯影还柔:晚上第一个问题,爸爸,你冲过来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躲在我身后瑟瑟发抖的烈焰呀?
注意到了,它比你还怕,我想起冲进柴房时,烈焰缩在你脚边,尾巴夹着,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却还是用身体挡着你的腿。后来我抱你下来,它就跟在我脚边,爪子扒着我的军裤,像在说别丢下我。这狗平时天不怕地不怕,那天却吓得发抖,多半是怕我迁怒它,我摸了摸它的头,说,它才敢摇尾巴。
雪儿的眼泪掉了下来,滴在狼毫上:我就知道爸注意到了!其实烈焰当时是想护着我,它对着奎木叔叔龇牙,才被一起捆了的。后来绳子断的时候,它明明可以自己跳开,却还是往我身下钻......爸,它是不是特别好?
第二个,爸爸,你当时是不是恨不得把奎木叔叔揍得爬不起来,让他再也不敢欺负我?
是,恨不得打断他的腿,我想起当时骑在奎木身上,拳头一下下砸下去,心里想让你动我女儿,让你记不住疼。小赵把我拉开时,我还踹了他好几脚,直到他爬不起来,心里那股火才稍稍压下去。后来他养伤时,我故意让他去守粮草,说好好反省,其实是怕自己再看见他,忍不住又动手,有些人,不把他打疼了,他记不住教训。
她往我身边挪了挪,小手抓住我的胳膊:我就知道爸有这心思!其实奎木叔叔养伤的时候,我去看过他,他说元帅你爸下手真狠,我说谁让你惹他。他叹了口气,说也是,换我我也揍,逗得我直笑。
第三个,爸爸,你跑向柴房的路上,是不是在想我有没有被他打疼、吓着呀?
满脑子都是这个,我想起路上撞见巡逻的士兵,他们问将军急着去哪,我吼道,声音里的戾气把他们都吓住了。脑子里反复想鞭子落没落下绳子勒得紧不紧,越想越怕,脚下的速度更快,军靴磨得脚踝生疼也顾不上,那时候觉得,就算你受一点伤,都是我的错。
雪儿笑了,眼角的泪却没干:我就知道爸会这么想!其实奎木叔叔的鞭子根本没落下,他举着鞭子哆嗦了半天,嘴里还念叨这要是打下去,青木弘一能活剥了我。现在想起来,他当时比我还怕呢。
第四个,爸爸,你看到鞭子快要落在我身上时,是不是心脏都跟着揪紧了?
是,揪得像被人攥在手里,我想起推开门的瞬间,奎木的鞭子正往下落,离你只有寸许。我想都没想就扑过去,用后背挡了一下,鞭子抽在甲胄上,发出的脆响,震得我后背发麻。后来看甲胄上的鞭痕,才后怕——那力道要是落在你身上,得多疼,现在只要看到鞭子,心脏还会抽一下。
她往我怀里钻了钻,声音软得像羽毛:我就知道爸会护着我!其实我当时看见您扑过来,心里可骄傲了,觉得我爸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人。后来看您甲胄上的印子,偷偷哭了,怕您疼。
第五个,爸爸,你揍奎木叔叔的时候,是不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因为太担心我了?
是,把这辈子的力气都用在那几拳上了,我想起当时每一拳都带着后怕——后怕晚一步你就会受伤,后怕自己没护好你,后怕对不起你妈临终前的嘱托。揍奎木的时候,更像是在惩罚自己,恨自己没能早点赶到,那几拳,是替你打的,也是替我自己打的。
雪儿听完,忽然在我唇上亲了一口,眼泪混着笑意:爸,您别罚自己......其实您来得一点都不晚,您就是我的守护神,只要有您在,我就什么都不怕......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呼吸变得均匀,手里的狼毫掉在枕头上。我抱着她,听着帐外烈焰在狗窝发出的轻哼,忽然觉得,这世间所有的坚硬,都抵不过怀里这团温热的小身子。
晓眉,你看,我没辜负你的嘱托。我护着咱们的雪儿,护着她的笑,护着她的闹,护着她眼里那片永远清澈的光。就算付出一切,也甘之如饴。
第二天一早,群里的消息又开始刷屏,王副将不知从哪弄来张当时的画像——画里我举着拳头揍奎木,你被吊在房梁上瞪着眼,烈焰缩在你脚边龇牙。
【王副将:(配文)军营名场面!将军为护女揍副将,军犬护主显忠诚!建议纳入军史,命名为《柴房护亲图》!】
【奎木:(发了个的表情包)王胖子你等着!等我伤好了,第一个拆你帐篷!那画像把我画得像头猪,把将军画得像头熊,过分!】
【雪怜:(发了个雨的表情包)老大有将军护着,太幸福了!奎木副将也算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肯定不敢再犯浑了~】
【天海:(发了个的表情包)父爱如山,拳拳到肉;犬护其主,龇牙咧嘴。副将欠揍,元帅无畏,此乃军营真情。】
【鸦祖:(发了个的表情包)一鞭未落父心急,双拳怒向胆边敌。稚女藏锋眸不怯,烈犬含忠尾犹低。帐外晨光暖,皆是护犊衣。】
我放下手机时,雪儿已经醒了,正趴在我胸口瞅着屏幕笑,军裤的裤脚蹭着我的脚踝,带着点晨间的凉意。爸,奎木叔叔又在嘴硬了,她指尖点着奎木的头像,他说画像把他画成猪,明明是他当时趴在地上像头打滚的野猪。
他那是不好意思,我捏了捏她的脸颊,触感软得像刚蒸好的米糕,昨天我还看见他对着那画像发呆,嘴角偷偷翘着呢。
雪儿眼睛一亮,猛地坐起来,行军床被她晃得咯吱响:真的?那我让画匠再画一幅,把他画成被烈焰追着跑的样子,看他还笑不笑。
别闹太狠,我拽住她的军裤,怕她又蹦下床,他昨天刚给烈焰买了新的狗窝,算是赔罪,你总得让他缓口气。
她吐了吐舌头,往我怀里钻了钻:知道啦!不过我听说他偷偷练拳,说要,结果被小赵撞见,笑得直不起腰。
帐外传来烈焰的吠声,紧接着是奎木的吆喝:元帅!出来看我给烈焰买的新项圈!镶了铜钉的!
雪儿一骨碌爬起来,抓起军帽往头上扣:来啦!跑出去时还不忘回头朝我做了个鬼脸,军靴踩得地面咚咚响。
我笑着摇摇头,起身叠被。被子上还留着她的体温,混着点淡淡的墨香——那是奎木送的狼毫蹭上的。床角的木箱里,除了那截断绳和乳牙,又多了样东西:昨天雪儿偷偷放进去的,一幅她画的小像,上面是我抱着她,旁边蹲着烈焰,远处奎木举着鸡腿追过来,画得歪歪扭扭,却透着说不出的暖。
晓眉,你看,我们的日子就是这样,吵吵闹闹,却热热闹闹。有女儿的笑,有朋友的憨,有忠犬的伴,还有我守着的这方天地,就算偶尔有风浪,也总能被这烟火气焐得暖暖的。
不一会儿,帐帘被撞开,雪儿拽着烈焰冲进来,军犬脖子上的新项圈闪着光,嘴里叼着根鸡腿。爸!奎木叔叔说要跟您比摔跤,输了的请吃一个月的鸡腿!她脸上沾着点泥,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星星,他还说,上次被您揍是没准备好,这次肯定赢!
我挑眉,伸手接过烈焰叼来的鸡腿,那我得让他输得口服心服。
烈焰像是听懂了,叼着鸡腿往我脚边蹭,尾巴扫得帐内的兵器架哐当响。雪儿蹲下来摸着它的头,忽然抬头问:爸,等会儿您赢了,能不能让奎木叔叔给我当马骑?就像小时候您给我当马骑那样。
只要你开心,我弯腰擦掉她鼻尖的泥点,指尖传来的温度烫得人心头发软,让他学狗叫都行。
帐外的阳光越爬越高,把三道影子拉得很长。我看着女儿和狗闹在一处,听着奎木在帐外喊青木弘一你敢不敢出来,忽然觉得,这世间最珍贵的,不是军功赫赫,不是权倾一方,而是此刻怀里的温度,耳边的笑语,和身边这群吵吵闹闹却真心相待的人。
操练声、欢笑声、犬吠声混在一起,酿出了军营里最烈的酒,醉了晨光,也醉了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