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伟,在贵阳一家科技公司做程序员。二零二三年十月,连续加班一个月后,我的头发开始大把脱落,额头迅速浮现出两块铜钱大小的秃斑。女友小薇偷偷把洗发水换成生姜防脱型,但第二天醒来,枕头上依旧铺满碎发。
“要不……去弘福寺拜拜?”小薇翻着手机里的照片,“你看这个博主,说在弘福寺求完生发符,一周就长出新头发了。”
照片上古刹庄严,香火鼎盛。我向来不信这些,但看着镜中越来越明显的荒漠,终于在一个周六清晨,跟她踏上了黔灵山石阶。
晨雾未散,古树虬枝在雾气中如鬼爪伸展。越往山上走,空气越阴湿,仿佛有看不见的蛛丝黏在皮肤上。弘福寺红墙隐现时,我后颈突然一阵刺痛——好像有人站在浓雾里,用指甲轻轻刮过我秃发的头皮。
“怎么了?”小薇回头。
我猛转身,石阶空空荡荡,只有一片枯叶在雾气中打旋。
寺内香客寥寥。一位眼皮耷拉的老僧接过香油钱,却不肯给生发符。
“师父,网上不是说……”
“没有符。”他打断小薇,浑浊的眼珠盯住我的额头,“这位施主,沾了不干净的东西。去后山捡一缕掉落的头发,在菩提树下烧成灰,混着香灰抹在头上——记住,只能捡一缕,只能抹一次。”
后山林深苔滑。我在一棵老槐树下发现团乌黑的长发,细软如丝,在阴风中微微飘动。正当我弯腰去捡时,突然听见极近的耳语:“不够……”
“谁?”我厉喝转身。
小薇在不远处抬头:“你说话?”
“你没听见有人说话?”
她茫然摇头。我强压心悸,迅速捡起几根头发塞进口袋——完全没数究竟是不是“一缕”。
按照嘱咐,我们在寺外最大的菩提树下焚烧头发。火苗窜起的瞬间,竟发出滋滋如油脂燃烧的声音,青烟扭曲成怪异形状,腥臭扑鼻。我把混着香灰的残渣抹上头皮,秃处立刻传来蚁爬般的瘙痒。
“好像真有用!”小薇惊喜地指着我的额头。
借着手机屏幕反光,我看见秃斑边缘钻出细密黑点——新生发茬的颜色,比原本的发色更深,近乎墨黑。
当晚回到家,我累得倒头就睡。半夜被痒醒,迷糊中挠头却抓下满手断发。开灯冲进浴室,镜中的景象让我浑身冰凉——
头顶新生长的黑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缠绕,像无数细小的黑色蠕虫在头皮钻营。更恐怖的是,这些头发仿佛拥有自主意识,当我凑近镜子时,它们齐刷刷地改变方向,朝我的眼睛“看”了过来。
“啊!”我踉跄后退,背脊撞上冰冷瓷砖。
“做噩梦了?”小薇睡眼惺忪出现在门口。
再看向镜子时,一切恢复正常。新生黑发安静伏在头皮,刚才那幕仿佛是过度疲劳产生的幻觉。
之后三天,头发疯狂生长。第四天清晨,小薇替我梳头时突然惊叫:“你头上有张脸!”
铜镜里,我浓密过肩的黑发中,隐约浮现出五官轮廓——细长眉眼,扭曲嘴角,像个被压扁在头皮上的女人面孔。当我拨开头发想看清时,那张脸又消失在发丝间。
从那天起,房子开始出现异响。浴室水管传来梳头声,深夜客厅响起女人的哼唱。最可怕的是每次照镜子,我头发的密度都在增加,发色越来越黑,黑得像要把光线都吸进去。
第七天半夜,我被枕边的蠕动惊醒。睁开眼,看见自己的头发正像海草般缠绕小薇的脖颈。她双眼翻白,嘴唇发紫,双手无力地抓挠着发丝。
“放开她!”我疯狂撕扯头发,发根传来撕裂剧痛。那些头发仿佛长进我的颅骨,每扯断一根都带出血肉。更惊悚的是,所有断发在脱离我头皮的瞬间立刻枯黄粉碎。
小薇终于挣脱,蜷在墙角剧烈咳嗽。我们打开所有灯,相拥坐到天明。她的脖颈布满紫红色勒痕,而我头顶被扯秃的地方,一夜之间又长出更浓密的黑发。
“明天就去寺庙找那位老师父。”小薇声音发抖。
我沉默点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有些话没敢告诉她——刚才扯头发时,我听见自己脑后传来女人的轻笑。
次日清晨,我们再次踏上黔灵山。今天雾气更浓,整座山被灰白笼罩,连石阶都模糊难辨。爬了约莫二十分钟,小薇突然拉住我:
“伟哥,我们……是不是一直在绕圈?”
我心头一紧,看向身旁那棵系着红布条的老松——这已经是我们第三次经过它了。
“鬼打墙?”小薇声音发颤。
我强作镇定掏出手机——无信号。指南针功能疯狂旋转,最终停在“西南”方向,可弘福寺明明在东南。
浓雾中传来铃铛声。我们循声走去,看见个穿僧袍的背影。
“师父!”我快步上前拍他肩膀,“请问弘福寺怎么……”
话卡在喉咙里。转过来的不是脸,而是密密麻麻蠕动的黑发,发丝间突然裂开条缝,露出半只血红的眼睛。
我拉着小薇狂奔,直到力竭跪地。前方雾气稍散,露出弘福寺斑驳红墙。寺门大开,香火气息扑面而来,让我们恍惚觉得回到了人间。
那位耷眼老僧就站在院中古柏下,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师父!”我扑跪在地,“我头发……”
“老衲说过,只能捡一缕。”他叹息,“你捡的那团头发,属于清朝某个被情夫勒死在菩提树下的妇人。她怨气不散,附在遗发上,你把她请回家了。”
“请大师救我!”
“难。”他摇头,“发鬼最难驱除。它们不觉得自己死了,只想找个新头皮继续‘活’下去。现在只有一个办法——”
老僧领我们走进大雄宝殿,让我跪在蒲团上。他点燃三柱奇特的黑色线香,烟雾不升反沉,贴着地面如蛇游走。
“这是锁魂香,能暂时困住它。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绝对不能离开这个圈。”
他用香灰在我周围画了个圈。当圆圈合拢时,我明显感觉头顶一沉,仿佛有无形重量压在头上。
念经声起。起初是低吟,渐渐越来越高亢。我头顶开始发痒,接着是刺痛,像有无数根针在扎。透过殿中铜镜倒影,我看见头发正在疯狂生长,黑浪般涌向四周。
“它醒了。”老僧喝道,“稳住心神!”
头发如触手般抽打空气,发梢裂开无数张细小的嘴,发出尖锐嘶叫。更恐怖的是,我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挤压,有个冰冷的外来意志试图钻进我的脑海。
“不够……头发不够……”那个女人声音直接在我颅内响起,“我要更多……更密……”
香灰圈外,小薇惊恐地指着我头顶。透过翻涌的发浪,我看见头皮表面那张女人脸越来越清晰,甚至开始凸出皮肤的平面,仿佛随时要挣脱下来。
老僧突然抓起香炉,将滚烫香灰泼向我头顶。
凄厉尖叫震得梁柱颤抖。我头顶冒起青烟,发丝如被灼伤的蛇群剧烈扭动。女人面孔在烟雾中痛苦扭曲,发出最恶毒的诅咒:
“你甩不掉我……每个头都是我的巢……”
趁它受伤的瞬间,老僧将一张写满朱砂符咒的黄布拍向我头顶。布匹接触头发的刹那自动收拢,裹成一个发髻形状。
“暂时封住了。”老僧气喘吁吁,“但要彻底解决,必须找到全部遗发,在当年她毙命的菩提树下超度七日。你们先回……”
“师父!你的头!”小薇尖叫。
老僧的僧帽下,一缕黑发正悄悄钻出。他脸色骤变,猛地将帽子按紧。
“晚了……它已经能分身了……”他眼中第一次露出恐惧,“快走!记住,别让任何人碰你的头发!”
我们逃出弘福寺时,夕阳如血。下山路上,小薇一直紧紧抓着我的手,指甲掐进我肉里。
回到家,我立即反锁所有门窗。连续三天,我们不敢出门,靠存货度日。第四天深夜,小薇突然摇醒我:
“伟哥,你头顶的符布……在动。”
浴室镜前,我颤抖着解开黄布。封印下的头发已经长到及腰,颜色黑得异常。发丝间,那张女人脸更加清晰立体,甚至能看出是个丹凤眼的古典美人——如果忽略它完全由头发组成的事实。
更可怕的是,我发现自己的发际线正在悄悄改变,逐渐变成清朝女子的额头款式。
“我们得回去找老师父。”小薇带着哭腔。
我沉默地打开手机搜索“弘福寺”,弹出的新闻让我们如坠冰窟——
《黔灵山弘福寺暂时封闭,因一名老僧突发怪病,头发一夜之间长至脚踝》
配图中,老师父躺在病床上,全身被浓密黑发覆盖如蚕茧。发丝间隙里,隐约可见两只完全疯狂的眼睛。
“没人能帮我们了。”我听见自己声音沙哑。
从那天起,我们躲在家里。小薇变得沉默,常常对着梳妆台发呆。有天凌晨我醒来,发现她正站在镜前,用我的头发练习梳清式发髻。
“你干什么?”我毛骨悚然。
她茫然回头:“不知道……就是觉得该学学怎么梳头了。”
昨天早上,我在浴室发现掉落的符布——被剪刀整齐剪开。而小薇哼着陌生小调,在厨房给我熬何首乌生发汤。
此刻是二零二三年十一月十七日凌晨三点。我锁着卫生间门,坐在马桶上记录这一切。门外,小薇的脚步声已经来回踱了半小时。偶尔她会停在门外,用指甲轻轻刮门:
“伟哥,头发长了……该梳头了……”
我抬头看向镜子。头顶的女人脸正对我微笑,嘴唇位置的发丝开合,无声地说着两个字:
“快了。”
而最让我绝望的是——看着镜中那张由我的头发组成的女人脸,我竟然觉得,她比昨天更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