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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的清查风暴仍在持续,但已从疾风骤雨转为细密绵长的秋雨,浸润着季汉朝廷的每一个角落。马齐被囚于暗无天日的诏狱深处,与外界的联系被彻底斩断,李严的审讯也变得愈发有耐心,不再急于求成,而是如同剥茧抽丝般,一点点消磨其心防,同时根据其偶尔失言透露的蛛丝马迹,扩大着清查的范围。
这一日,李严再次来到丞相府禀报。
“丞相,根据马齐零碎供词及对相关人员的交叉审讯,发现其除了利用职权篡改文书、散播谣言外,还曾多次通过隐秘渠道,向北方传递关于我季汉朝局、尤其是……关于陛下龙体状况的消息。”李严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
诸葛亮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迹在绢帛上洇开一小团乌云。他抬起眼,目光锐利:“陛下龙体……他如何得知?又传递了何等消息?”
“据其隐约透露,他在宫中亦有眼线,虽非高位,却能接触到一些内侍,从而得知陛下咳疾加重、时常昏睡等情形。他将这些消息,连同朝中因对吴用兵之争、以及……以及关君侯逝后,军中派系的一些微妙动向,一并传往北方。”李严沉声道,“司马懿据此,方能精准把握时机,选择在陛下悲愤、军中主战情绪高涨之时,挑起边境事端!”
诸葛亮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胸中翻涌着怒意与寒意。司马懿之毒,不仅在于战场,更在于对人心的算计,竟连陛下病体都成了他利用的筹码!
“宫中眼线,查出来了吗?”再睁开眼时,诸葛亮已恢复平静。
“已锁定几人,皆是负责洒扫、传递食盒等杂役的内侍,接触不到核心机密,但足以窥探陛下日常起居。现已全部秘密控制,正在审讯。”李严答道,“此外,马齐还曾试图拉拢董允将军麾下一名掌管宫门宿卫记录的军侯,但未能成功。”
“休昭(董允字)可知此事?”
“已告知董将军,他极为震怒,已重新彻查宫中所有人员,尤其是与马齐或其关联人员有过接触者。”
诸葛亮点了点头,沉默片刻,道:“此事到此为止,涉及宫闱,不宜深究,亦不可外传,以免惊扰圣驾,动摇人心。将已查实的内侍处置即可。重点,还是要放在朝堂与军中的清理上。”
“臣明白。”李严会意,这是为了维护皇室尊严与稳定,“另外,根据对‘隆昌号’在蜀地残存网络的清查,发现其在键为、巴郡等地,还曾试图渗透盐铁专卖,并贿赂地方官吏,为其商队提供便利,借此打探地方民情及驻军动向。相关官吏已陆续革职查办。”
“盐铁……民情……驻军……”诸葛亮轻轻敲击着桌面,“司马懿所图,果然不止于一战之功。他是要在我季汉腹地,织就一张无所不包的情报网。此次能揪出马齐,实属万幸。”他看向李严,“方正,此次肃清,务必彻底,但也要掌握分寸,不可搞得人人自危,伤及朝廷元气。”
“臣定当谨慎行事。”
李严退下后,诸葛亮独自坐在书房内,久久不语。马齐桉暴露出的问题,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司马懿的触角,竟已深入到宫闱和地方经济命脉。若非此次机缘巧合,借江东之力逼其现形,后果不堪设想。
“看来,与江东之盟,确有必要……”诸葛亮喃喃自语。他提起笔,开始起草一份关于进一步加强边境管理、严查商旅、完善内部监察机制的奏章。经此一役,他深知,季汉欲图中原,必先固本清源。
荆北,襄阳。
赵云站在重新加固的城墙上,迎着略带寒意的江风,听取着各处汇总来的善后情况。
“宜城、编县等地受损民居已修缮过半,春耕未误,发放的种子农具均已到位。阵亡将士抚恤金已发放七成,剩余部分月内可全部落实。”负责民政的属官禀报道。
“善。”赵云点头,“伤兵安置如何?”
“重伤者集中医治,轻伤者已陆续归建。文聘将军水军伤亡士卒的抚恤也已同步进行。”黄忠接口道,“另外,根据牧守之令,从江陵等地调拨的补充兵员已抵达五千人,正编入各营操练。”
赵云目光扫过城外正在操练的新军,又望向汉水对岸隐约可见的魏军哨塔,沉声道:“魏军新挫,张合、郭淮皆按兵不动,此乃我荆北喘息之机,亦是整军经武之时。传令各军,加紧操练,熟悉新配发的劲弩与守城器械。尤其要演练步、水、骑各军协同作战之法。”
“诺!”黄忠、辅匡等将领齐声应命。
“还有,”赵云补充道,“秭归方向,叔至来信,言其正在重新规划边境防务,增设哨卡烽燧。我荆北亦需同步加强当阳、编县至荆山一线的巡防,与秭归、夷陵形成完整防线,杜绝魏国细作再次渗透挑事。”
“子龙放心,某家亲自督办此事!”黄忠拍着胸脯保证。
处理完军务,赵云又召见了负责屯田的官员。荆北地处前线,军粮供应至关重要。他详细询问了去罗东的收成、新垦荒地的进展以及水利设施的维护情况,下令进一步扩大军屯规模,并鼓励民间垦荒,减免赋税。
“唯有仓廪实,武备修,民心安,方能在这四战之地立于不败之地。”赵云对身边的幕僚感叹道。他深知,荆北能否稳固,不仅关系到江东的屏障,更关系到未来北上中原的跳板是否坚实。经此一战,他更加注重内部的深耕与积累。
建业码头,旌旗招展。
以张纮为首、诸葛瑾为辅的江东使团,登上了前往巴蜀的官船。此行肩负着与季汉正式确认盟约、协调边境、共斥国贼的重任,意义非凡。
吴公陈暮亲至码头送行。
“子纲(张纮字),子瑜(诸葛瑾字),此番出使,关系两国未来,乃至天下走势,重任就托付二位了。”陈暮握着张纮的手,郑重嘱托。
张纮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铄,肃容道:“主公放心,老臣必不辱使命,定当与季汉敲定盟约细节,阐明我江东共抗曹魏之决心。”
诸葛瑾亦躬身道:“臣定当竭力辅助张公,并与舍弟……与诸葛丞相,坦诚沟通,消弭前嫌。”
陈暮点头,又低声道:“此外,留意季汉朝局动向,尤其是……对其陛下龙体,及军中各派系情况,可稍加观察,但切记,莫要引起对方疑心。”
“臣等明白。”张、诸葛二人心领神会。
船只缓缓离岸,顺流西去。陈暮望着远去的帆影,目光深沉。与季汉的联盟是必要的,但必要的提防与了解,同样不可或缺。他转身对随行的庞统、徐庶道:“使团已发,接下来,我等的重心,当转向内部整顿与江淮防务。司马懿此番受挫,难保不会在别处寻衅。”
庞统笑道:“主公勿忧,伯言(陆逊字)与文长(魏延字)在江北,稳如泰山。倒是水军,经此一战,损耗不小,需加紧督造新舰,补充兵员。”
“准!此事由士元你亲自督办。”陈暮决断道,“另,传令各州郡,严查户籍,清理闲杂,尤其是北地流亡而来、身份不明者,需重点盘查。我们要趁此机会,将司马懿可能埋下的其他钉子,一并拔除!”
建业的权力中心,在短暂的庆功之后,再次高速运转起来,将目光投向内部的巩固与对未来的未雨绸缪。
许都,大将军府邸门前,一连多日车马稀少,显得颇为冷清。司马懿称病静养,谢绝一切访客,仿佛真的已远离朝堂纷争。
然而,在这份刻意的沉寂之下,暗流依旧在特定的渠道中涌动。
司马师步履轻快地走入内室,对正在闭目养神的司马懿低声道:“父亲,蜀地传来消息,李严的清查仍在继续,但范围似乎已不再扩大,主要集中在整顿吏治和完善边防。马齐……依旧关押,未有新的进展传出。”
司马懿眼皮都未抬,只是澹澹地“嗯”了一声。
“另外,江东派遣张纮、诸葛瑾为使,已出发前往成都,料想是为确认盟约之事。”
“张子纲,诸葛子瑜……陈暮倒是会选人。”司马懿终于睁开眼,眼中并无意外之色,“一个老臣谋国,一个血缘纽带,足以显示其诚意,又便于打探虚实。”
“父亲,难道我们就坐视吴蜀联盟巩固不成?”司马师有些不甘。
司马懿坐起身,慢悠悠地端起旁边的药碗,抿了一口,才道:“急什么?联盟与否,岂是一纸盟约所能决定?关键在于利益,在于猜忌。”他放下药碗,嘴角泛起一丝冷峭,“关羽之死,秭归之血,是扎在刘备和蜀汉那群骄兵悍将心中的刺,没那么容易拔出。只要我们耐心等待,总能找到机会,让这根刺重新发作。”
他看向司马师:“让我们在蜀地剩下的人,都静默下来,像石头沉入水底。眼下任何动作,都是自寻死路。至于江东……陈暮想整顿内部,就让他整顿。他清理得越干净,日后我们的人渗透进去,才越不容易被发现。”
“儿臣明白了。”司马师点头,又想起一事,“对了父亲,曹爽那边,近日与几名宗室将领往来密切,似乎在议论父亲……称病不出之事。”
司马懿闻言,非但不怒,反而笑了笑:“让他议论去。陛下越是猜疑我,便越会倚重这些宗室,而曹昭伯志大才疏,刚愎自用,时日一久,必生纰漏。届时,不用我们动手,陛下自会看清谁才是国之柱石。”
他挥了挥手,示意司马师可以退下了。独自一人时,他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那株在秋风中摇曳的老树,眼神幽暗。
“潮起潮落,自有其时。诸葛亮,陈暮,且看你们这联盟,能经得起几番风浪。”
秭归城的重建工作,在陈砥的亲力亲为下,进展迅速。城墙加固完毕,损毁的屋舍大多修复,市集也重新有了人气。更重要的是,一套更严密、与夷陵、江陵联动的边境巡查和商旅审查制度初步建立起来。
这一日,陈砥正在太守府内与苏飞、樊友商议在边境险要处增设暗哨的事宜,一名亲卫送来了一份来自襄阳的公文。
陈砥拆开一看,竟是荆州牧赵云的委任状!公文正式任命陈砥为宜都太守,兼领秭归、夷陵防务,并都督荆西诸军事!
这意味着,年仅十五岁的陈砥,不仅正式成为了一郡太守,更被赋予了统领整个荆西地区(大致包括宜都郡及周边军事要地)军事防务的重任!其权责范围,已远超一般的郡守。
苏飞、樊友看过公文,先是震惊,随即纷纷向陈砥道贺。
“恭喜太守!不,恭喜陈都督!”苏飞笑道,“赵牧守此举,足见对太守之倚重!”
樊友也感慨:“太守年少有为,经此一役,威名已着,都督荆西,实至名归!”
陈砥握着这份沉甸甸的委任状,心中亦是心潮起伏。他明白,这不仅是赵云对他能力的认可,更是将荆西门户的安危,彻底交到了他的手上。责任重大,远超守秭归一城。
“职责愈重,愈当谨慎。”陈砥压下心中的激荡,肃容对苏、樊二人道,“荆西之地,西连巴蜀,北眺襄樊,地处冲要,魏贼觊觎之心不死。我等需更加勤勉,整饬武备,安抚百姓,方不负赵牧守及吴公厚望!”
“末将等,愿随都督,共守荆西!”苏飞、樊友抱拳,语气坚定。
陈砥走到悬挂的地图前,目光扫过宜都、秭归、夷陵,乃至更北的荆山。他知道,自己人生的新阶段,已经开启。不再仅仅是一名守城之将,而是需要统筹一方军政的方面之员。
少年都督,名声初显。前方的道路,注定充满更多的挑战与机遇。而暗处,司马懿的目光,或许也正悄然投向这片由少年镇守的土地,等待着下一次潮汐的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