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四日,晨光透过巡抚衙门大堂高阔的窗棂,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光影,气氛比往日更加肃穆。
文武官员按班肃立,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端坐主位的张行,又迅速垂下。
昨日听雨轩密议的内容,已如无形的丝线,将众人的心紧紧系在一起。
议事依旧是些日常事务,但所有人的心思显然都不在此,当最后一份关于军粮调拨的禀报结束,大堂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就在张行似乎要宣布散议起身之际,保宁知府陆梦龙深吸一口气,整了整官袍,毅然出列。
行至大堂中央,对着张行深深一揖到底,声音洪亮而清晰,打破了寂静:
“将军容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陆梦龙直起身,朗声道:“自将军提义旅,靖蜀乱,破夔门,定成都,擒巨蠹,抄逆产,行仁政,活万民!
此乃拯蜀民于水火,开万世之太平!功高盖世,德被苍生!然——”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沉痛的激昂:“名位未彰!仅以将军号令一方,实不足以震慑宵小,统御全川,更不足以昭示天命,安定人心!
将军功业已着,天命所归!臣等斗胆!恳请将军顺天应人,即王位,建邦国,以孚众望,以定乾坤!”
话音铿锵有力,在大堂内回荡。
“臣等附议!恳请将军顺天应人,即王位,建邦国,以孚众望,以定乾坤!”
陆梦龙话音未落,顺庆知府陈书元、达州知州张卿儿、巴州知州李茂才、剑州知州赵文谦、潼川知州李玉横等一众文官仿佛演练过一般,齐刷刷出列,紧随其后,躬身长揖,异口同声!
武将队列中,赵黑塔早已按捺不住,他猛地跨前一步,声如洪钟,震得梁上微尘簌簌落下:
“将军!兄弟们跟着您刀山火海都闯过来了!打下了这四川基业!您不做王,谁还有这个资格?弟兄们第一个不服!请将军称王!”
林胜武、王自九等将领也纷纷出列,抱拳行礼,目光灼灼,齐声吼道:“请将军称王!以安军心,以定蜀中!”
一时间,整个巡抚大堂,文臣武将,济济一堂,齐声劝进。
声浪汇聚,直冲穹顶,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与拥戴。
张行端坐于上,面色沉静如水,不见丝毫波澜,他目光缓缓扫过堂下躬身揖拜、抱拳请命的众人,那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人心。
大堂内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沉默持续了令人心焦的片刻。
终于,张行抬起手,虚按了一下,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声浪:
“诸位心意,张某心领,铭感五内。”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凝重:“然张某起兵,本为除暴安良,活民水火,非为个人名位。
称王建国,兹事体大,关乎天下气运,非张某德薄才鲜之辈所敢妄想,此事…”
他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斩钉截铁:“休要再提。”
第一次推辞!干净利落,毫无转圜余地。
劝进的声浪戛然而止,堂下众人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这明确的拒绝,心头还是一紧,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
赵黑塔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被旁边的王自九悄悄拉了下衣角。
陆梦龙神色不变,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他再次躬身,声音依旧恳切:
“将军虚怀若谷,臣等感佩,然此非仅为将军名位,实为蜀中百万军民福祉计!望将军三思!”
张行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心意已明,不必再言,散了吧。”
第一次劝进,以张行的坚决推辞告终。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飞出巡抚衙门,在成都城内的大街小巷、茶楼酒肆、豪门深宅中炸开。
“听说了吗?陆知府带着文武百官,请张将军称王了!”
“嚯!真的假的?将军应了吗?”
“没应!将军当场就拒绝了,说自己德薄才浅,不敢妄想!”
“哎呀,将军太谦逊了!这四川除了将军,谁还坐得稳?”
“就是!我看将军就该当王!当皇帝都使得!”
“嘘!小声点!不过……将军为啥要推辞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三请三让,古礼!说明将军仁德,不贪图权位!”
“哦!原来如此!那看来还有得请呢!”
“肯定啊!将军不称王,这四川总得有个主心骨吧?”
普通百姓议论纷纷,大多觉得理所当然,甚至为将军的谦逊而感动,而在一些士绅圈子里,气氛则更为复杂。
一处雅致的庭院内,几位衣着体面的士绅正低声交谈。
“看来,陆梦龙他们是铁了心要推张行上位了。”一位老者捻须道。
“大势所趋啊。”另一人叹道,“蜀王倒了,朝廷鞭长莫及,这四川,除了张行,还有谁能镇得住?他那张家军,可不是摆设。”
“只是……这国号未定,将来如何,尚未可知啊。”有人担忧。
“管他呢!”一个声音响起,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张将军……哦不,未来的大王,他推行的新政,保护工商,抑制豪强兼并,对我们这些正经商人是有利的!
他称王,总比再来个只知道盘剥的蜀王强!我看,得准备份厚礼了!”
“对,对!是这个理儿!”不少人附和。
陆梦龙回到官邸,立即招来心腹,低声吩咐:“将军虽辞,然此乃应有之义,尔等速速将此消息,更需将将军仁德谦让之名!
以及蜀中不可一日无主之状,广为散播!尤其要让那些开明士绅、城中耆老、工商行首知晓!
民心所向,方为最强劝进之声!为最后一次,造势!”
暗流在张行第一次推辞的表象下,正以更汹涌的态势汇聚、涌动。
劝进的鼓点,并未停歇,反而敲得更密、更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