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俞凤飞返京之前的那几日，褚琰决定腾出时间，先将早许下的一桩承诺兑现——带祈安去城郊踏青。
眼下正是春和日暖的好时节，三月的溱洧河畔，草色新绿初染，是京都专辟的游春胜处，风光最是宜人。
一辆规制寻常的青篷马车缓缓停驻。
先下车的是褚琰。
他今日难得穿了一身天水碧直裰，颜色淡如雨洗后的远空，料子是细密的杭绸，唯有袖缘与交领处暗压着同色云纹，须得细瞧方能辨出。
虽是一身低调打扮，却因身姿颀长、仪态疏朗，通身的气度反倒被衬了出来。
紧随其后，祈安在褚琰搀着下缓步落地。
她今日着一身梅子青褶裙，素净淡雅，外罩同色素罗半臂。那青色沉静至极，宛若将未熟透的青梅浸入清冽井水中沁出的色泽，将她露出的皓腕与颈侧肌肤衬得愈发白皙，恰似新雪初凝般剔透。
发间只斜簪一支白玉钗，再无多余妆饰。本是极素净的打扮，却反衬得她整个人清新脱俗，不染尘埃，恍若偶然谪落人间的仙子。
二人气度并未因衣着简素而稍减，反倒引得几个有眼力的路人悄然侧目，不自觉便让开了道。
在褚琰那毫不避讳的注视下，祈安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总瞧着我做什么？”
看得她都有些心虚了，不对——
她心虚个什么劲儿？他又不是外人，为何看不得？
为何要心虚？
她索性将偏向一侧的脸转了回去，理直气壮地迎上他的目光。
却恰恰撞进那双春水温澜的眸子里，霎时间，又败下阵来。
这人也是，生得这样好看做什么？
当真是……惑人心神。
褚琰向前一步，将两人间距离拉得极近。
碍于周遭尚有行人往来，他只略略倾身，声音压低：“这话该为夫问娘子才是，方才马车一路，娘子一直盯着为夫做什么？”
“嗯？”尾音微微上扬，似有羽毛轻轻挠过心尖。
“嚯，”祈安抓住他话中疏漏，当即反将一军，“夫君若不看我，又怎知我在看你？”
褚琰轻哂，坦然相告：“实是因娘子今日貌若天仙，为夫这颗心早已为之倾倒，这双眼……自然再挪不开分毫。”
祈安抿起唇，却仍藏不住笑：“从前怎不见你这般能言善道？”
褚琰不答，只含笑低问：“喜欢么？”
祈安笑意更深，索性不再遮掩，坦率颔首：“喜欢。”
却听他追问道：“喜欢什么？”
“嗯？”祈安一时被问住，未及反应。待对上他眼底那抹熟悉的玩味，方恍然——这人，是在诱她说出方才一直瞧他的缘由呢。
套话哦，坏得很。
祈安骨子里那点反意又冒了上来，偏想再逗他一回，便故意转开话头：“我们快些过去吧，那边已有好些人了。”
说罢便要转身，却被褚琰一把揽住腰肢带回来。
他几乎贴着她耳畔，气息温热：“若不说……为夫可要在此处亲你了。”
哼，威胁人。
身后响起渐近的脚步声，混着不远处游人细细碎碎的谈笑……
好吧，威胁成了。
“你先松开些呀。”她压低声量，生怕引来旁人侧目。
褚琰依言松了手，略退半步，目光却仍专注地凝在她脸上。
祈安先是端出一副正经模样，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随后学着他方才的语气，慢悠悠道：
“夫君今日堪称美玉无瑕，正可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呀。”
她故意将话音拖得绵长，眼里流光溢彩：“我怎的会有这等福气，竟能得个如此——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夫……”
余下的话被褚琰抬手掩了下去。
方才祈安声量故意稍扬，引得不少路人投来视线，甚至有个稚嫩童音脆生生响起：“咦，娘亲，哥哥姐姐羞羞脸！”
见褚琰的反应，祈安反倒不羞了，只仰脸冲他挑眉一笑，满是“扳回一城”的小小得意。
待那对母子走远，褚琰放下手。
方得自由，祈安立刻追问：“怎么样，可还满意？”
褚琰复又抬手，轻捏了捏她微扬的脸颊，无奈中浸着纵容：“满意。”
如何能不满意。
“那你往后多穿穿呀，”祈安顺势接话，语气里透出些许小失落，“先前我给你备的那几身浅色衣裳，都没怎么见你穿呢。”
唇角轻轻撇了撇，强烈表达不满。
褚琰将她揽近身侧，两人并肩朝前走去。
他先温声致歉：“是为夫的不是，辜负卿卿一番心意了。”
随即又解释道：“那时正忙着防宫乱、布防务，日日与各色人等周旋，深色衣裳才压得住场，否则，总觉少了些信服力……”他略顿，换了个词，“威严。”
转而柔声与她商量：“往后我定会常穿，将那些款式都换个遍，只穿与你一人看，可好？”
自然是好，只是，祈安却在琢磨他方才的理由，在齿间掂量几轮，终是忍不住问，“你还会缺威严？”
褚琰偏首望向她。
“单凭你往那儿一站，脸色一绷，谁敢不从？”
褚琰听出她话中深意，眉梢轻轻一挑，语带玩味：“夫人的意思……是嫌为夫太过凶悍？”
“嗯嗯。”祈安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褚琰顺着她的话，反思平日行止，若是对外，他承认，自己确乎是严苛了些，亦少有留情面之时。
可在她面前，褚琰却有些疑惑了，凶了吗？
他自认是将所有的耐心与温柔，皆倾注于她一人了。
正于脑海中掠过两人相处的细碎片段，欲寻出何处不妥，以便日后修正时，身侧祈安忽然轻声蹦出三个字：
“床上凶。”
褚琰怔了一瞬，随即禁不住低笑出声。
得得得，他就说。
至于床笫之间嘛……
“嫌为夫凶了？”
“嗯嗯。”
“想要为夫改？”
“嗯嗯嗯嗯。”
“想得美。”
祈安幽怨地睨他一眼。
褚琰“体贴”地回视，偏偏幼稚地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尾音刻意上扬，态度“恶劣”：
“就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