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道比柳晴晚提前半月来了北河城。
萧衡之前在西北打仗的时候,曾与昭云将军有过几面之缘,他曾在昭云将军的帐篷里见过林氏一族的画像。
萧衡目光扫过画像,最终落在右侧一个的年轻男子身上。
“昭云将军,这是?”萧衡指着那人问道。
昭云将军走到他身侧,“这画啊,还是婉妹当初硬拉着我们全家画的,说什么非得把一大家子人都凑在一张纸上才热闹。老将军宠她,便由着她胡闹。”
他顿了顿,指着画师落款处一个蜿蜒的西域文字,“请的还是位西域来的画师,技法与大周迥异。”
萧衡仔细看去,确实发现画像用了不少京城少见的矿物颜料,尤其是人物衣饰上的金线,竟是用真正的金粉调和绘制,在帐内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流动。
上面还绘制着繁复西域花纹的墙壁。
“他们西域画师,似乎更偏爱将人物故事绘于墙面之上,”昭云将军顺着他的目光解释道,“这般绘制在绢帛上,倒算是迁就我们的习惯了。”
昭云将军简答带过几句,只说这是林老将军当初收留的义子,只是后来因为一些事,被家族除名了。
这画像,恐怕是他在林家留下的唯一痕迹了。
那日在京城第一次见到化名“沈远”的林远道时,就觉得有些眼熟。
他曾派黑影卫调查过他的身份。
林远道从戏楼出来,微醺后他独自登上马车,正要吩咐车夫回府,刚踏上去便瞧见萧衡正坐在车里。
“王爷?”
林远道瞬间醒了酒,在他身边坐下,吩咐马车回府,一路上与他聊了颇多。
“林老板放着好好的江南富商不做,跑到京城化名一个和西域合作的小贩,还真是清闲。”
林远道闻言轻笑,从暗格里取出茶具开始沏茶:“王爷说笑了。树大招风,换个名头行事方便。”
他将一盏茶推到萧衡面前,“倒是王爷日理万机,竟有闲暇关心草民这点小生意。”
这辆马车经过陆岑远的改造,什么东西都有,若不是怕外面修得太过招摇,按照林远道的性子怕是马车腿上都要镶点珠宝。
“王爷之前不久来江南调查过我吗?”
“我身世清白,只是做点生意罢了。”
萧衡当时确实因为柳晴晚的缘故,暗中调查过林远道。林老将军的信里含糊提过此人,但一个被家族除名之人,竟能在短短数年间成为江南首富,这份手段和心性,绝非等闲。
看来就算是黑影卫到了江南,也逃不过林远道的眼睛。
“王爷找我有事?”
萧衡将陈家煤矿的情况递给林远道,“陈家煤矿。明面上产出正常,但近三个月运出的煤量,比账册上多出三成。”
林远道展开密函快速浏览,眉头微蹙:“王爷是怀疑...有人借陈家的矿道,暗中输送其他东西?”
“不是怀疑,是确定。”萧衡目光锐利如刀,“多出来的煤,最后都消失在通往北境的官道上。”
车厢内一时寂静,只余车轮辘辘声。
林远道合上密函,忽然笑了:“王爷将此等要事告知草民,莫非是想...”
“本王要你接手煤矿。”萧衡截断他的话,“我会设法让你的人接管所有矿道。”
“这笔生意林老板做还是不做。”
陈家在北河城可谓是只手遮天,要想从虎口夺食,不死也得扒层皮。
陈家老太爷陈嵩,可是连任两朝的功臣,门生故旧遍布朝野。
现任支度司副使郝明便是他一手提拔的得意弟子,更不用说,宫中还有几位与他有过命交情的旧友,据说连陛下都要给他三分薄面。
陈老太爷如今虽告老还乡,势力不在京城,但不代表他经营数十载的关系网就此消散。
那些受过他恩惠的门生故旧,那些与他利益捆绑的地方官员,乃至军中几位受过他举荐的将领,都还在紧要处坐着位置。
眼下陈老太爷病重,缠绵病榻已有月余。北河城传来消息,老太爷这几日已水米难进,全靠参汤吊着一口气,恐怕也就这么些时日了。
消息灵通的人都开始暗自盘算。
萧衡:“陈老太爷就像一棵扎根北河城数十年的老树,树大根深,却也挡了不少阳光雨露。”
如今这棵大树将倾,树下那些依附的藤蔓、被荫蔽的草木,乃至被树根牢牢锁住的地皮,都将面临新的洗牌。
有人想趁乱分一杯羹,有人想借机斩草除根。
就算他陈家如今看似式微,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林远道慢条斯理地斟了杯冷茶,“这笔生意自然要做,只是...草民是个商人,总得知道这买卖的价码。”
“煤矿明面归你,利润分你三成。”
“六成。”
萧衡看了他一眼,总算知道当初昭云将军为什么说这小子是奸商了。
“成交。”
“若查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草民可只管报信,不动手。”
萧衡拂袖起身,车帘被风卷起,露出外面沉沉的夜色:
“放心。这北境的天塌下来...”
他回头看了林远道一眼,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自有本王顶着。”
思绪拉回,林远道看着这屋子里的陈设,这些,都是陆岑远那小子当年亲手为他设计的。
陆岑远十岁就跟在他身边,这十几年已经成他最得力的臂助,最懂他的心思,也最清楚…他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和执念。
“林老板手下的人,竟有这般手艺。”他指尖抚过一处榫卯相接的机括,“这嵌合手法,倒有七分像是墨家传人。”
林远道正要开口,柳晴晚忽然截住话头:“不是墨家。”
墨家尚俭,机关多以木石为材。可这些机括里掺了玄铁,纹路里还藏着阴阳家的符咒,倒像是江南陆家和墨家的结合。
这时,陆岑远走进书房,正要找林远道汇报矿场情况,看见柳晴晚和萧衡也在这里,转身就准备离开。
“沈老板跑什么?”柳晴晚叫住他。
陆岑远只得回身,恭敬行礼:“柳姑娘,王爷。不知二位在此,打扰了。”
柳晴晚见自己留在这里不方便,“沈老板有事和舅父商量,我和王爷就先退下了。”
萧衡会意,“既是矿场要事,本王也不便多听。林老板,明日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