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网的能量波动是从一个普通的清晨开始的。
那天,我们正在起源星的“新盟约”石碑前,看光族的孩子用聚光镜在碑上投射彩虹。突然,彩虹的边缘开始发虚,像被水洇过的墨痕,紧接着,小冰缚兽的星核碎片发出一阵细碎的嗡鸣,碎片表面的星图纹路竟淡了半分——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能量稳定性下降3%。”机族的情感机器人捧着数据板,电子眼眨了眨,“奇怪,所有节点的反馈都延迟了0.5秒,像是……信号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最先传来异常消息的是幻海星系的梦语者。银发女子的影像透过星尘网传来时,带着明显的模糊感,她的手指在虚空中划动,却怎么也抓不住漂浮的梦泡:“我们的梦开始‘褪色’了。”她的声音带着梦呓般的茫然,“昨天梦见的光族歌谣,今天醒来只记得调子,忘了歌词;前天梦见的沙族绿洲,连颜色都模糊了,像蒙着一层灰雾。”
我们起初以为是星尘网的正常损耗,直到三天后,沙海星系的商队发来紧急信号。
“有人……忘了怎么喝水。”商队首领的声音在通讯器里发颤,“不是不会吞咽,是忘了‘渴’的感觉,忘了水的味道,连定沙珠凝结的水汽都视而不见。更可怕的是,他们不觉得这有问题,只是麻木地坐在沙里,像块石头。”
赤牙捏碎了手里的焰苔饼,饼渣落在星图上,正盖住沙海星系的坐标:“忘了喝水?这怎么可能?就像……突然忘了自己活着?”
冰姬调出星尘网的能量图谱,原本流畅的金色脉络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灰斑,像蛛网蒙上了尘埃:“这些灰斑在扩散。”她指着灰斑最密集的区域,“源头大概在‘边缘星域’,那里是星尘网最薄弱的地方,连接着几个与世隔绝了千年的小星系。”
我们的星舰驶向边缘星域时,沿途的景象越来越让人不安。在一颗以“记忆水晶”闻名的星球上,矿工们依旧在开采水晶,却对着晶体内封存的祖先影像问:“这是谁?刻来做什么的?”水晶店的老板则把记载着切割工艺的古籍,当成了垫桌脚的木板。
“不是失忆,是‘剥离’。”木泽老人摸着一块黯淡的记忆水晶,水晶里的影像正在一点点消散,“他们没失去记忆,是记忆从他们的意识里‘掉’出去了,像熟透的果子从枝头落下,不疼,却再也捡不起来。”
最让人脊背发凉的是在一颗农业星球上。田埂上的农夫们仍在播种、收割,动作熟练得像机器,却忘了自己种的是“星尘麦”,忘了收获后要和邻里分享,忘了麦粒磨成粉能烤出带着甜味的饼——他们记得“怎么做”,却忘了“为什么做”。
“这就是梦语者说的‘雾’。”我望着农夫们麻木的脸,突然明白,那层灰雾不是蒙在梦境上,是蒙在“意义”上,“它不剥夺技能,只剥夺联结——与他人的联结,与过去的联结,与自己的联结。”
星舰驶入边缘星域的核心时,小冰缚兽的星核碎片突然剧烈震颤,碎片投射出的星图上,灰斑已经连成了片,像一块巨大的橡皮擦,正缓缓擦去星尘网的脉络。通讯器里传来梦语者最后的清晰讯息:“雾里……有东西在‘收集空白’,快找到它……在我们都忘了要找它之前……”
讯息中断的瞬间,赤牙突然“啊”了一声,摸了摸后脑勺:“刚才……刚才咱们要找什么来着?”
冰姬的脸色瞬间白了——这是我们第一次在自己身上察觉到遗忘的痕迹。她迅速从背包里掏出纸笔,写下“寻找雾中空白源头”几个字,字迹因手的颤抖而歪斜:“记下来!我们必须记下来!”
我看着纸上的字,又看了看舷窗外越来越浓的灰雾,突然意识到,这场“遗忘潮”最可怕的地方,不是失去记忆,而是失去“记住”的意愿。就像那些坐在沙里的人,那些垫桌脚的古籍,他们并非不能记,是觉得“记不记都一样”。
而我们要对抗的,或许就是这种正在蔓延的“无所谓”。
星核碎片的嗡鸣越来越急,像是在对抗着什么。我握紧碎片,指尖传来它的温度——这温度,是我们走过的所有路的总和,是那些握手、那些饼香、那些在星尘里交织过的心跳。
“我们要找让记忆褪色的东西。”我一字一顿地说,像是在对自己发誓,“不管刚才忘了什么,现在记住了:我们要让那些雾里的空白,重新被填上颜色。”
赤牙看着纸上的字,又看了看我们,突然咧嘴笑了,露出熟悉的、带着点傻气的坚定:“对!不管那是什么,先给它来一发焰苔饼炮弹再说!”
星舰冲破最后一层灰雾时,前方的星尘突然变得死寂——没有光,没有波动,只有一片纯粹的、仿佛从未被任何记忆触碰过的“空白”。而那片空白的中心,正缓缓旋转着,像一个沉默的漩涡,吞噬着周围所有的“意义”。
雾,就是从这里升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