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地库深处却依旧阴冷如渊。
火把在石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像是无数挣扎的灵魂在低语。
刘长老站在洞口高处,金袍猎猎,镇魔令悬于掌心,杀意如刀,直指陈凡。
“勾结魔女,毁我宗门封印,罪不容诛!”他厉声喝道,声音震得碎石簌簌落下。
可就在这杀机将爆之际,一道苍老而沉稳的脚步声自阶梯外缓缓传来。
木杖叩地,一声一声,如同敲在人心之上。
周长老来了。
他披着褪色的灰袍,须发皆白,身形佝偻,却每一步都踏得极稳。
身后并无随从,只一人一杖,走入这满目疮痍的地库。
他的目光未在陈凡身上停留,而是缓缓扫过那仍在嗡鸣的青铜铃,又落在地上断裂的命格丝线上——那些原本飘散无主的残魂碎片,竟随着铃音微微震颤,似有归附之意。
“第七护法残魂再现。”周长老低声开口,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七声钟鸣应劫而发……此乃天示,岂是你能定罪?”
刘长老瞳孔骤缩:“师叔!这分明是邪术惑众——”
话未说完,周长老已抬袖一拂,劲风如潮,竟将刘长老生生逼退三步,踉跄撞上石柱。
“你可知这青铜铃百年未响?”周长老冷冷盯着他,“今日为何独为一人鸣?”
空气凝滞。
众人屏息,连执戒弟子也不敢妄动。
那青铜铃仍悬于柳媚手中,虽不再剧烈震颤,却余音绕梁,仿佛天地间尚有未尽之言。
就在此时,陈凡终于动了。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弯腰,从血污与尘土中拾起一块碎裂的命格残片。
那碎片边缘锋利,映出幽幽微光。
他双手捧起,递向周长老。
周长老接过,指尖轻抚残片表面。刹那间,光影浮现——
一间密室,烛火昏黄。
年轻的刘长老跪坐案前,手中焚烧一枚玉牌,口中念咒,一缕青气自玉牌升腾,没入其眉心。
玉牌上刻着三个小字:“林承远”。
画面一闪即逝。
周长老的手开始颤抖,整条手臂如秋叶般抖动不止。
他猛地抬头,眼中怒火几乎化作实质。
“窃运术……你竟敢修习此等禁术?!”他嘶声道,“以焚人命牌夺其灵根资质,逆天改命,乱我宗门气运根基!你还有何脸面执掌执法堂,口口声声喊打喊杀?!”
刘长老脸色惨白如纸,双膝一软,扑通跪地:“师叔……弟子一时糊涂……那是早年被人蛊惑,后来便停不下来……”
“停不下来?”周长老冷笑,“因为你尝到了甜头!你以为自己步步高升,实则是踩着同门尸骨往上爬!你说这是邪修作祟?”他猛然指向四周苏醒的三十六人,“他们才是被‘正道’吞噬殆尽的牺牲品!而你——才是真正的邪!”
地库一片死寂。
执戒弟子们面面相觑,兵器垂下。
他们之中不乏曾受刘长老提拔之人,此刻却无人敢言。
陈凡静静立着,脸上无悲无喜。
正当众人震撼未平时,地库入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
石磊冲了进来,满脸尘灰,衣襟撕裂,胸口剧烈起伏:“师兄!不好了!外门有人放火——说藏经阁里窝藏魔头,要烧了它祭天!领头的是赵林,还有几个执法堂亲信,已经搬来了油桶!”
一句话如惊雷炸响。
藏经阁——青云宗千年文脉所系,万卷古籍孤本所在,如今竟要沦为一场清洗异己的焚场?
陈凡眉头微皱,眼神瞬间转冷。
他知道这是报复。
刘长老党羽见大势将倾,便要毁去他最后立足之地。
一旦藏经阁焚毁,他即便无罪也难逃失职之责,更别说庇护这些“废人”弟子。
他转身,看向倚墙而立的夜琉璃。
她嘴角还残留血迹,黑衣破损,但一双眸子依旧幽深如夜。
感受到他的目光,她冷笑一声:“你现在带我出去,就是给他们递刀。说我劫狱、说我通魔,一篇篇罪名都能写成碑文。”
顿了顿,她忽然动了。
她解下外袍,撕成布条,忍痛缠住胸前伤口,动作干脆利落。
随后,她一步步走向地库最深处——那里有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通往昔日关押重犯的禁室。
“把我关进去。”她说,声音不高,却清晰传遍全场,“就说你擒住了万魔宗余孽,功过相抵。”
所有人都怔住了。
柳媚握紧青铜铃,指尖发白。她看着夜琉璃的背影,
周长老沉默良久,终是叹了口气:“此女……不简单。”
陈凡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泛起一丝波澜。
他明白她在做什么——用自我牺牲,换取局势反转的机会。
这不是屈服,而是一种更为锋利的抗争。
片刻后,他走上前,从石磊手中接过锁链,轻轻搭在夜琉璃手腕上。
她回头看他,唇角微扬:“装得像点,扫地师兄。”
他点头,声音平静:“得罪了。”
随即,在众人注视之下,他当众将夜琉璃“押送”至禁室门前。
铁门开启,寒气扑面。
她走入其中,回眸最后一眼,目光掠过陈凡,掠过周长老,掠过那三十六名残破却挺立的身影。
然后,门关上了。
沉重的铁栓落下,发出闷响,宛如命运合拢。
陈凡取出钥匙,递给周长老:“请前辈亲自加锁,以正视听。”
周长老接过钥匙,深深看了他一眼,未语,只重重点头。
火光照亮两人身影,一老一少,站在这崩塌与重生交界的地库深处。
而在藏经阁方向,浓烟已隐隐升起,风中传来呼喊与混乱。
一场风暴正在逼近。
而另一场秩序,也即将从灰烬中——悄然重建。
铁门闭合的闷响在地库深处回荡,余音未绝,仿佛连空气都被那一声“咔嗒”的落锁抽去了几分重量。
陈凡站在禁室门前,指尖残留着锁链的冰凉触感。
他没有回头,只是缓缓将手收回袖中,目光落在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上——门缝里透不出光,却仿佛压着一座山。
周长老接过钥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驻杖凝视陈凡片刻,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
“你做得对。”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如砂石磨过,“但这条路……比你想的更难走。”
陈凡轻轻颔首,未语。
他知道这是一场赌局。
夜琉璃自愿入笼,不是认输,而是把战场换到了另一个维度。
而他要做的,不是救她出来,是让这牢笼本身,变成她重新立身的台阶。
地库外,风已带火味。
石磊喘着气站在阶前,脸上沾着灰烬:“师兄,油桶已经倒好了……他们说要在天亮前点火,烧了藏经阁祭‘正道之清’!”他的声音发抖,不是因为怕,而是愤怒——那是他们从小睡通铺、啃冷馍也要护住的地方,是陈凡每日拂尘三遍、一页页校对古籍的殿堂。
陈凡闭了闭眼。
功德系统在他识海中静静悬浮,金色的文字忽明忽暗:
【事件完成度:87%】
【阶段性奖励待领取】
【警告:目标人物遭遇精神牵引,持续72时辰将丧失自主意志】
最后一行猩红闪烁,像一滴将坠未坠的血。
他猛地睁眼,转身走向那三十六名从命格废墟中爬出来的弟子。
他们或断臂、或失魂,曾被当作“无用之人”丢弃于地库角落,如今却一个个挺直了脊背,目光灼灼地望向他——不是期待救赎,而是等待一个答案。
“走。”陈凡声音不高,却穿透阴寒,“去前坪。”
草台是用旧书架和破席搭成的,歪斜却不倒。
天还未亮,风卷着烟尘掠过广场,远处藏经阁檐角的铜铃轻响,似在呜咽。
三十六人围坐一圈,沉默如石。
陈凡站上草台,手中没有法器,没有符箓,只有一把竹帚——扫了三年地、磨秃了毛的那把。
他举起它,横在胸前,声音平静却如钟鸣:
“今日不讲功法,只说一件事——什么叫‘正道’?”
众人静默。
“每天扫地三遍的人,和十年不扫却自称宗师的人,谁更干净?”
起初无人应答。有人低头,有人皱眉,有人眼神闪躲。
然后,一声轻笑响起。
是个瘸腿少年,曾被执法堂判定“灵根破碎”,贬为药渣处理役。
他笑得肩膀发颤:“那还用问?当然是扫地的干净!可人家穿金戴银,你说你干净,谁信?”
笑声如裂土之芽,渐渐蔓延开来。
有人跟着笑,有人苦笑,有人眼中含泪。
陈凡任笑声流淌,目光扫过每一张脸。
他知道,这些人已被规则碾碎过一次,如今需要的不是怜悯,而是一个能让他们重新抬头的理由。
“所以,”他缓缓道,“我们得让人看见——扫地的手,也能执道。”
夜深时分,禁室铁门微响。
柳媚提着一盏小灯,端着药碗而来。
她的袖口还沾着魔种躁动留下的焦痕,神情复杂。
“她说……让你别管她。”她低声说,不敢看陈凡的眼睛,“她说她是魔,你是正道蝼蚁,不必为她涉险。”
陈凡接过药碗,热气氤氲,映着他眸中的星火。
他摇头:“我不是不管,是在给她时间。”
“什么时间?”
“等她自己想出来——到底是谁定义了‘魔’。”
话音落下,天上云层骤裂。
一抹黑气自西方天际蜿蜒而来,如蛇游虚空,源自万魔宗方向。
那气息古老而蛊惑,带着血脉共鸣般的低语,在寂静夜里轻轻叩击禁室之门。
系统猛然震颤:
「警告升级:精神牵引强度+30%,预计48时辰内触发意志剥离」
陈凡握紧扫帚,指节发白。
星辰黯淡,唯那一缕黑气久久不散,仿佛整座宗门的命运,都悬于这一夜之间的抉择之上。
而他,仍站在草台边,望着天空,喃喃:
“再等等……等我把讲坛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