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天光未透,藏经阁前坪已人影攒动。
晨雾如纱,缭绕在青石地砖之上,百余名弟子或站或坐,目光齐刷刷投向那方低矮的草台。
它不过是几块旧木板拼成,边缘粗糙,连漆都没上过,却在昨夜之后,成了整个宗门最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陈凡立于台上,一身洗得发白的杂役短衫,袖口磨出了毛边,脚下一双布履沾着昨夜露水。
他身后挂着一幅手绘长卷——《九宫扫尘图》。
墨迹虽显稚拙,但九宫格列阵清晰,每一格中都画着不同姿态的扫地动作,配以简练口诀:“一扫贪念,二除尘障,三净灵台……九归无我,心与帚合。”
柳媚站在台侧,手中抱着一摞纸页,正逐一发放抄本。
她神情沉静,指尖却微微颤抖。
昨夜那盏灯、那碗药、那缕黑气,仍在她梦里盘旋。
但她知道,从她接过这份抄本开始,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周大锤赤着上身,肌肉虬结,站在台前空地中央,按图示缓缓挥动竹帚。
动作看似笨拙,实则暗合呼吸节奏,每扫一下,脚下泥土竟泛起淡淡灵气涟漪。
“这算哪门子修炼?”一声冷笑突兀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是个穿外门执事服的年轻弟子,手持玉符腰牌,满脸不屑:“藏经阁扫地三年,就能讲道?我还以为今日能听点真法,结果是来看耍把式?”
人群微动,有人皱眉,也有人附和点头。
陈凡没有动怒,只是轻轻放下扫帚,目光平静地望过去:“你昨日可曾看见地库命格雨?”
那人一怔,下意识点头:“自然看见了。昨夜子时,地库上方裂开一道缝隙,金色命格如雨坠落,被七位长老联手封印……这事全宗皆知。”
“那你可知,”陈凡声音不高,却字字入耳,“那些命格原本属于谁?”
全场骤然寂静。
风停了,雾也不再流动。
“是三百年前被逐出山门的‘堕尘院’弟子。”陈凡缓缓道,“他们因主张‘凡人亦可修心证道’,触怒高层,被冠以邪说之名,废去修为,贬为凡奴。他们的命格被镇压地底,世代不得超生。昨夜,是我以功德之力启封一角,才引动命格反噬天象。”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你说这不是修炼——可他们用一生践行信念,难道不比某些人终日打坐、却只知权术驭下的所谓‘正道’更接近大道?”
无人应答。
有人低头,有人攥紧拳头,更有几位年长杂役眼眶发红。
就在此时——
一声闷响自禁室方向传来,仿佛巨兽撞墙,整座山体轻颤。
紧接着又是两声,越来越急,像是有什么东西正疯狂撞击铁门。
人群哗然,四散后退。几个弟子甚至掏出了符箓和法器。
唯有陈凡不动。
他拾起扫帚,轻轻拍了拍肩头灰尘,语气如常:“继续。”
然后,他转向柳媚,眼神温和而坚定:“你来讲。”
柳媚浑身一震,手指几乎捏碎了手中的抄本。
她望着台下数百双眼睛,忽然觉得喉咙干涩。
她曾是外门风光无限的天才,却被魔种寄生,沦为笑柄,险些走火入魔。
昨夜,她在禁室外守了一整夜,听着里面那女人的低语与嘶吼,也听着陈凡那一句“等她自己想出来”。
那一刻,她明白了什么叫做“救赎”。
她深吸一口气,走上草台,当着所有人面,缓缓卷起左臂衣袖。
一道紫黑色烙印赫然浮现,形如扭曲蛛网,隐隐有黑气游走其上——正是魔种残痕。
台下顿时一片抽气声。
“我就是你们口中那个‘被魔污染的人’。”她声音不大,却穿透了风声,“我以为力量只能来自掠夺,来自压制他人。我恨过,怨过,甚至想毁掉一切……直到昨夜,我听见了钟声。”
她抬头看向天空,仿佛还能听见那破云而出的清鸣。
“那是陈凡唤醒地库命格时,震动天地的‘醒魂钟’。它不是为了震慑,而是为了唤醒——唤醒那些被遗忘的名字,被埋葬的真相。就在那一瞬,我的魔种停止躁动,不是因为它消失了,而是因为它……听见了光。”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眼中泪光闪动:“原来痛苦的记忆,也能变成守护别人的光。”
死寂。
随后,掌声如雷。
不是客套,不是敷衍,而是从心底涌出的震撼与共鸣。
许多人红了眼眶,一些曾对她指指点点的弟子,此刻低下了头。
陈凡静静听着,嘴角微扬。
这时,一位白须老者悄然走近,正是周长老——藏经阁真正的掌典之人。
他递来一枚古旧玉简,表面布满裂纹,似历经战火。
“这是当年第七护法留下的《问道录》残卷。”他低声道,“他说过一句话:‘真正的正道,不在天上,而在人间。’我一直不敢公之于众……现在,或许到了时候。”
陈凡双手接过,系统骤然震动:
「触发隐藏任务:重建第七护法遗志,奖励待定」
他不做迟疑,将玉简置于讲坛中央,以灵力催动,朗声诵读:
“修仙者,当以济世为先,而非以御人为乐;当以明心为本,而非以压人为荣。若道只为强者存,则天下尽成蝼蚁。”
一字一句,如重锤敲击人心。
朝阳终于破云而出,金光洒落草台,映照在那幅《九宫扫尘图》上,竟使纸上九宫格微微发光,似有某种古老传承正在苏醒。
而远在禁室深处,那扇厚重铁门之内,夜琉璃睁开了双眼。
她的眼眸不再是纯粹的幽黑,其中竟有一丝微弱银光流转。
她喃喃自语:“……谁定义了‘魔’?”
与此同时,陈凡站在高处,望着远方宗门殿宇林立,心中却无半分得意。
刀锋朝下,尚未出鞘。
但他已听见,地下根脉断裂的声音。
傍晚时分,残阳如血,斜照在藏经阁斑驳的飞檐之上。
风里裹着凉意,吹动廊下悬挂的竹简,发出沙沙轻响,仿佛天地也在低语。
石磊鬼鬼祟祟地翻过后墙,衣角沾满泥尘,额上沁出细密汗珠。
他压低声音,在陈凡耳畔急道:“刘长老被革职了!三名金丹长老也被牵连,宗门正在闭门议事——是你昨夜讲坛动了根基,他们坐不住了!”
消息如雷贯耳,却未在陈凡眼中激起波澜。
他站在廊下,指尖轻轻摩挲着一张泛黄纸页,那是他连夜誊抄的名单,墨迹未干,每一行名字背后,都是一个被命运碾过的家庭——三百年前堕尘院覆灭时,那些弟子的亲眷被流放边荒,世代不得入籍修真名录。
“你……你不高兴?”石磊愕然。
陈凡摇头,将名单郑重递向悄然走来的周长老:“请宗门抚恤这些人。他们不该再背负前人的罪名。”
周长老接过名单,手竟微微发颤。
他凝视陈凡良久,声音低沉:“你本可借此清算旧怨,立威于众。为何反要替仇家求情?”
“立威者,以惧服人;立信者,以心聚人。”陈凡望着天边将熄的晚霞,语气平静,“若我今日因权势而扬善,那与昨日打压堕尘院的‘正道’又有何异?功德不在赏罚,而在人心归处。”
周长老怔住,须发微动,终是长叹一声,将名单贴身收起。
那一瞬,他眼底闪过一丝久违的光——像是看到了某个早已湮灭时代的影子。
夜深,万籁俱寂。
陈凡独自踏上通往禁室的石阶。
寒雾弥漫,脚底青砖渗着湿气,每一步都像踩在时间的裂缝之上。
铁门厚重,刻满封魔符文,此刻却不再显得冰冷压抑。
门内,夜琉璃的声音幽幽传来,带着几分疲惫与警惕:“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凡靠门而立,仰头望着头顶那一线狭窄的天穹,轻声道:“我想建一个地方……在那里,扫地的、做饭的、看病的,哪怕曾被魔种侵蚀的人,都能堂堂正正地修行,都能成仙。”
寂静漫长蔓延,连风都屏住了呼吸。
良久,门内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近乎自嘲:“……荒唐。”
可就在这句话落下的瞬间——
“叮。”
一道寒光自门缝滑出,轻巧落地。
是一柄短匕,通体漆黑如墨,刃口却流转着暗银纹路,宛如星河流转。
匕首柄首镶嵌一枚血玉,其上浮刻“万魔”二字,隐隐有灵韵波动。
系统猛然震动,金光在陈凡识海炸开:
「关键抉择达成:夜琉璃自愿脱离万魔宗控制,灵魂契约断裂」
「开启双修共享权限(+30%功德收益)」
「新路径解锁:魔道改革计划启动倒计时」
陈凡低头看着脚边的匕首,没有弯腰拾起。
远处,东方天际裂开一线灰白,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斜斜洒落,恰好照在那柄静静躺着的匕首上。
刀锋未出鞘,却已映出霞光万丈。
淡淡银辉顺着刃脊流淌,仿佛预示着——一场风暴,正从沉默中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