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轻飘飘的密封文件袋，此刻在林小夕眼中，却重逾千斤，仿佛散发着不祥的寒气。助理那欲言又止的一瞥，顾夜白骤然沉凝的脸色和递过来时那艰难的抉择，都无声地昭示着里面内容的沉重。
关于父亲当年那件事更详细的信息，以及……可能涉及的后果。
要看吗？
顾夜白的声音沙哑，将选择权交给了她。这不是刺探，而是尊重，是即使预感到前方可能是荆棘，也愿意陪她一同面对的坦诚。
林小夕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沉闷的回响。指尖微微发凉，甚至有些颤抖。她害怕。害怕看到父亲曾经遭受的不公和磨难具体地呈现在眼前，害怕那“后果”是她无法承受的残酷。
但她更知道，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正是一次次利用她对未知的恐惧来攻击她，攻击她在意的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汲取足够的勇气，然后，伸出手，接过了那个冰冷的文件袋。
“我看。”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顾夜白眸光深沉，握了握她另一只冰凉的手：“我陪你。”
他没有带她回喧嚣未散的宴会厅，也没有去人多的办公室，而是牵着她，走进了隔壁一间用于高层临时休息的静谧套房。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林小夕坐在沙发上，手指颤抖着，一点点撕开了文件袋的封口。里面只有薄薄的几页纸，和一些模糊的旧文件翻拍照片。
她低下头，目光落在那些冰冷的文字和图像上。
随着阅读的深入，她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资料并不算特别详实，但拼凑出的画面已经足够触目惊心。
当年，父亲林国栋在拒绝了顾宏远仿画的要求后，并未能如愿简单地“失去机会”。顾宏远的权势和影响力远超想象。父亲不仅被迅速排除出了所有的资助和展览名单，更可怕的是，一种针对他画作真实性的、恶毒的污蔑和质疑开始在小范围的艺术圈内悄然散布。
虽然没有确凿证据指明是顾家直接所为，但时间点和受益者都指向明确。同时，父亲当时工作的单位也受到了莫名的压力，最终导致他失去了那份稳定的教职，不得不离开京城，回到了家乡小城，艺术生涯几乎就此中断。
而那些模糊的照片，似乎是某些私人记录的一角，隐约能看到“心高气傲”、“不识抬举”、“需敲打”等冰冷的字眼。
“后果”……这就是后果。
不是因为父亲做错了什么，恰恰是因为他做对了，因为他坚守了作为一个艺术家的底线和风骨，便招致了如此狠厉的、几乎断送他前程的打击和封杀！
泪水模糊了视线，大滴大滴地砸落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了那些冰冷的字迹。不是委屈，是愤怒！是为父亲感到彻骨的心疼和不平！
那个温和的、总是教她要对世界抱有善意的父亲，背后竟然藏着这样一段被权势践踏、被迫沉默的往事！
顾夜白一直安静地坐在她身边，没有说话，只是在她情绪激动难以自持时，伸出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给予无声却坚实的支撑。
他的脸色同样不好看，眸底翻涌着冰冷的怒意和一种深切的愧疚。虽然那是他祖父辈的作为，但流淌着相似血液的他，依旧感到了一种负罪感。
“够了……别再看了。”
当林小夕的手指颤抖着想要翻向可能有更具体“后果”描述的后几页时，顾夜白伸手，轻轻按住了那份文件，将它从她手中抽走，合拢，放到了一边。
他不想让她再承受更多。那些冰冷的文字和猜测，每一笔都是对她内心的凌迟。
林小夕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他，声音哽咽：“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只是因为拒绝了吗？”
顾夜白沉默了片刻，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秦浩刚刚同步发来的一段加密音频文件。
“这是浩子通过特殊渠道弄到的，当年可能知情的一位顾家老佣人近期的模糊口述片段。”他的声音低沉，“你听听这个。”
他按下了播放键。
音频质量很差，充满了沙沙的杂音和一个老人含糊不清、断断续续的方言口音：
「……老爷（顾宏远）那时候……很欣赏林先生的才华……说他有灵性……想把他培养成……‘自己人’……」
「……仿画……其实是个试探……看看他听不听话……肯不肯为了前程……放下那些没用的清高……」
「……没想到……林先生脾气那么硬……当场就拒绝了……还说了些……关于艺术尊严的话……」
「……老爷当时脸色就很难看……觉得被拂了面子……后来……好像还听说……林先生私下里……对老爷的一些收藏……评价不高……说有些来路……唔……（杂音）」
「……再后来……老爷就吩咐了……说这样的人……不懂感恩……不能留在圈子里……要……‘清干净’……」
音频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似乎还有，但被强行中断了。
林小夕听得浑身发冷。
试探？清干净？
就因为这可笑的控制欲和被挑战的权威感？就因为他们不肯同流合污，就要被彻底毁灭吗？！
愤怒的火苗在她心底熊熊燃烧，几乎要盖过之前的悲伤。她为父亲感到骄傲，却也为他所遭受的一切感到无比的愤怒！
顾夜白关掉音频，眼神冰冷而锐利：“现在你明白了？对于某些人来说，顺从和掌控是一切。才华和风骨，如果不能为他们所用，那就是需要被铲除的异类。”
他看着她因愤怒而亮得惊人的眼睛，语气斩钉截铁：“但那是他们的规则，不是我们的。这样的‘传统’，该结束了。”
就在这时，套房的门外传来了三声有节奏的敲门声。
顾夜白皱了皱眉，起身过去开门。门外是他的另一位助理，手里捧着一个看起来极为精致沉重的黑色丝绒礼盒。
“顾总，您之前吩咐准备的东西，刚刚送到的。”助理恭敬地递上盒子。
顾夜白接过盒子，点了点头，助理便安静地退下了。
他拿着盒子走回沙发前，看着依旧沉浸在愤怒和悲伤情绪中的林小夕，目光变得柔和下来。
“本来想晚点再给你的。”他将那个黑色的礼盒轻轻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但现在，或许正是时候。”
林小夕疑惑地看着那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盒子，又抬头看他：“这是……？”
“打开看看。”顾夜白在她身边坐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林小夕迟疑地伸出手，打开盒子的搭扣。
丝绒内衬上，静静地躺着一条项链。
那不是寻常的钻石或宝石项链。链子是最顶级的铂金细链，精致无比。而吊坠，却是一颗被完美切割成星芒形状、深邃如宇宙星辰的黑色钻石！黑钻周围，极细密地镶嵌着一圈无色钻石，如同众星捧月，却又丝毫无法掩盖中间那颗主石神秘而强大的光芒。
它不像普通的珠宝那样闪耀夺目，却散发出一种低调、内敛、却无比强大和深邃的气场，仿佛将整个夜空最神秘的那一角星辰摘了下来，凝固于此。
林小夕被这条项链独特而震撼的美惊得屏住了呼吸，一时间甚至忘记了刚才的愤怒和悲伤。
“这是……”她喃喃道。
“‘暗夜星辰’。”顾夜白低声介绍，目光深邃地凝视着那条项链，仿佛也在凝视着她，“去年在日内瓦拍卖会上看到的，觉得很像你眼睛里的光。平时低调安静，但在最关键的时候，总能迸发出穿透一切黑暗的力量。”
他拿起项链，铂金链条在他指尖流淌着冷冽的光泽。
“今天在发布会上，你就是这样。”他看着她，声音低沉而充满情感，“所以，它应该是你的。”
他绕到她身后，小心翼翼地将项链为她戴上。
微凉的黑色钻石坠子轻轻贴在她锁骨下方的皮肤上，重量适中，那深邃的色泽与她白皙的肌肤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美得惊心动魄，又带着一种宣告主权般的坚定。
顾夜白回到她面前，仔细端详着，眼中满是惊艳和满足：“很美。”
他俯身，在她额头上落下轻柔一吻，语气郑重如同誓言：
“这不仅是一件礼物。”
“这是我欠你的‘谢谢’。”
“谢谢你相信我，谢谢你为我勇敢。”
“这也是我的承诺——”
“从今往后，你的光芒，由我守护。那些试图遮蔽它、玷污它的人，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冰凉的钻石贴在肌肤上，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一直烫进林小夕的心里。所有复杂的情绪——悲伤、愤怒、委屈——似乎都被这颗“暗夜星辰”的力量缓缓抚平、吸纳，转化为一种更加沉稳坚定的力量。
她低头，轻轻抚摸着那颗深邃的黑钻，再抬起头时，眼中的泪光尚未干涸，却已经燃起了明亮而坚定的火焰。
“我不要你只是守护。”她看着他，声音清晰而有力，“我要和你一起，把那些藏在暗处的东西，全都揪出来！为了我爸爸，也为了不再有更多的人像我们一样被威胁、被伤害！”
她的成长和蜕变，在此刻清晰可见。不再仅仅是需要被保护的花朵，而是能够与他并肩作战的伴侣。
顾夜白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涌上巨大的欣慰和更深沉的爱意。他握住她的手，唇角扬起：“好。一起。”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再次震动，是秦浩的紧急来电。
顾夜白接起电话，听了没几句，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冷厉和……震惊？
他甚至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确定吗？消息来源可靠？！”
电话那头又说了几句。
顾夜白的目光猛地转向林小夕，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愤怒、疑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挂了电话，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林小夕，仿佛在重新审视什么，又像是在消化一个极其惊人的消息。
“夜白？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林小夕被他看得心慌，急切地问道。
顾夜白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极大的力量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他的声音干涩而沉重：
“浩子那边……追踪骚扰源和调查旧事……有了一个极其意外……也极其惊人的发现。”
“那个一直用你父亲的事情威胁你的匿名号码……最初的信号溯源……和最终的资金流向……”
他顿住了，每一个字都仿佛千斤重。
“指向的不是我母亲那边的人。”
“而是……与你父亲当年几乎同期参加顾氏资助计划的……另一位……如今早已销声匿迹的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