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杏花村的鸡还没叫第三声,苏家厨房的灶台又冒出了那缕青烟。
细而直,像一缕游魂般袅袅升腾,在晨雾中泛着微不可察的幽绿光点。
气味微腥,不呛人,却让人心里发毛。
村东头张婶路过时捂住口鼻,嘀咕道:“这苏娘子家昨儿煮粥?咋烧出股子坟地里的味儿?”隔壁李老六叼着旱烟杆冷笑:“怕是柴潮了霉变,再不然就是炭里掺了毒药草——她家那‘媳妇’身子弱,莫不是熬药熬出邪火来了?”
流言如风,吹得人心浮动。
可苏晚晴只是站在灶前,搅动着锅里的小米南瓜粥,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舀起一勺吹了吹,尝了一口,点头:“甜度够了,黏稠适中。”转身又往灶膛里添了两块黑炭,动作利落,仿佛那缕诡异的青烟不过是清晨寻常的一缕炊烟。
没人知道,就在三个时辰前,苏念安已跪坐在灶口整整两个时辰。
小姑娘用银针挑下一点积在烟囱口的灰烬,小心翼翼包进桑皮纸,一路小跑回“最小工坊”。
李小豆正蹲在角落搓麻绳,见她进来手都在抖,心猛地一沉。
“你干了什么?”她声音不大,却冷得像井水浇头。
李小豆脸唰地红到耳根,支吾半晌,才从怀里掏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黑色方块:“我们……想省菌油……就把感湿芯碾碎,混了蜂蜡、干苔和硝土压成引信块……点一次能燃半柱香……头一天真成了!可昨儿温度太高,菌丝焦了,就……就冒这烟……”
他越说越小声,头几乎埋进胸口:“我不敢说……怕阿奶骂我糟蹋东西……”
苏念安盯着那块炭黑的小方块,指尖轻捻,粉末簌簌落下。
她取来一只粗陶碗,按比例兑入醋液与石灰水——这是苏晚晴早年教她的“土法显色术”,用来检测未知物质中的活性成分。
片刻后,溶液边缘泛起淡淡的荧蓝光晕。
“果然有发光菌孢残留。”她喃喃,“而且是高温变异后的新生种群,还在缓慢释放代谢气体。”
这不是事故,是意外之中的突破。
两人对视一眼,脚步沉重地走向苏家厨房。
推开门时,苏晚晴正将一碗热粥递给谢云书。
他捧着碗,指节修长苍白,眼神清淡如雾,却在看见二人神色的瞬间,眸底掠过一丝锐利。
“怎么了?”他问,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压力。
苏念安咬唇,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连带那块“自燃引信块”一起呈上。
空气静了一瞬。
所有人都等着雷霆震怒——毕竟这是拿灶火开玩笑,一旦失控,可能引发火灾,甚至中毒。
可苏晚晴听完,只低头看了看灶膛里的火苗,又戳了戳那块黑炭,淡淡问:“火候匀吗?比平常省柴不?”
李小豆愣住,结巴道:“省……省了三成多。而且一点就着,阴雨天也不怕湿柴点不燃。”
苏晚晴嘴角忽然扬起,像是寒冬里裂开的第一道春光。
“那就不是废招,是新路。”她说得极轻,却掷地有声,“你们试的是‘能源迭代’,我当年酿酱改曲、种稻调温,哪一回不是从失败里扒出来的活路?”
她站起身,走到墙角翻出一个布包,取出几张被油污浸染的旧图纸:“但这烟不能白冒。既含孢子,说明还有活性资源可收;既发热异常,就得想办法把热也用上。”
话音未落,檐外传来一声低笑。
谢云书放下粥碗,缓缓起身,从床底拖出一只锈迹斑斑的铜匣。
打开时,一股陈年药香弥漫开来。
他从中抽出一张泛黄的素笺,上面密密麻麻画着灶台结构图,标注精细,线条流畅。
“双膛循环灶。”他轻声道,“当年我扮闺秀,日日熬药,嫌烟火熏眼伤肺,便照着军营行灶和江南地龙暖炕改的。可惜一直没机会造。”
图纸摊开桌上,众人屏息凝视——上下双膛,主燃室供炊,副膛藏回烟道,余热可导至墙内暖房;更妙的是,烟道尽头设计了一个螺旋沉淀池,正好收集高温挥发的菌孢。
罗十七看得拍腿大叫:“这比我当年炊事营的野战灶还讲究!通风、控温、节能、回收一条龙!”
苏念安眼睛亮得像星子坠入潭水。
她抓起炭条就在纸上画起来:“如果把李小豆的引信块作为点火源,配合这个回烟系统,不仅能稳燃省柴,还能让废弃菌芯二次利用!”
一夜未眠。
五人围坐灶前,改图、算料、试模。
连苏晚晴的孙儿都被叫来抱着小锤敲陶管,叮叮当当响到鸡鸣。
东方破晓时,一张全新的灶台构造图终于落成。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那缕青烟依旧静静升起,微绿如萤,仿佛在无声宣告——
有些变革,始于一口灶台,却注定不会止于烟火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