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后,春寒未散,杏花村却迎来了一场无声的震动。
苏家新灶启用当日,天还未亮,四邻便已悄然聚在院外。
他们踮脚张望,生怕错过那口传说中“冒青烟”的灶台究竟会烧出什么名堂。
有人揣着怀疑,有人抱着看笑话的心思——毕竟前几日那股子坟地似的腥味还在耳边流传,谁信一个女人家能把火玩出花来?
可当灶膛点燃那一刻,所有人都怔住了。
没有浓烟,没有刺鼻气味,只有一缕极淡的白气从烟囱顶端轻盈逸出,转瞬融进晨雾。
灶火稳定如金线贯日,锅底受热均匀,一锅水不过半炷香就翻滚如沸。
更奇的是,灶壁两侧暗设的夹层竟能导热,谢云书早早在里面铺了薄片黄精与陈皮,此刻正被余温缓缓烘干,药香氤氲,沁人心脾。
李小豆蹲在灶后,小心翼翼往副膛塞入一块“自燃引信块”,火苗一点即燃,稳稳接续主焰,连风都吹不灭。
“成了!”罗十七一拳砸在墙上,笑得像个孩子,“这哪是灶?这是会干活的哑巴长工!”
消息像野火燎原,不出半日便传遍三乡五里。
陆沉带着六个学生徒步而来,背着笔墨纸砚,跪坐灶前临摹图纸,一笔一划不敢疏漏。
霍一刀更是干脆,回村第一件事就是抡起铁斧,把自己家祖传三代的老灶台拆了个干净,砖渣堆里还念叨:“老东西,你没功劳也有苦劳,下辈子投胎别再碰苏娘子的地界儿。”
而最令人意外的,是黑鸦。
那个常年隐匿山林、只在危难时现身的独行匠人,竟在夜深人静时悄无声息落在苏家墙头。
他一身黑衣如墨,面罩遮脸,目光却死死锁住那座新灶,整整盯了一宿。
鸡鸣破晓时,他跃下墙头,未发一言,只在门缝塞进一张字条:
“北岭窑温偏高,可用此法控焰。”
那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主动献技。
苏晚晴得知后,指尖抚过字迹边缘,久久不语。
她知道,这不是一句建议,而是一声叩门——天下匠人的心门,正在为这场由一口灶台掀起的变革缓缓开启。
某夜,月色如练。
苏晚晴起夜路过厨房,忽见灶台方向泛着幽微绿光。
她心头一紧,快步走近,掀开回烟道盖板——刹那间,呼吸停滞。
细密菌斑沿铜管蜿蜒而上,竟自发排列成一片星图模样,荧光点点,随热流微微脉动,仿佛某种沉睡的生命正在低语。
那些曾被视为“毒烟”的孢子,在闭环系统中非但未消亡,反而适应环境,演化出了共生形态。
她正凝神观察,一件厚实的棉袍轻轻披上肩头。
谢云书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手中端着一碗温姜汤,热气袅袅。
“他们在进化。”他声音清淡,却似藏千钧,“就像我们当年躲在泥墙后熬药、装病、忍辱偷生……活下来的,从来不是最强的,而是最会变的。”
苏晚晴接过碗,轻啜一口,辛辣暖意直落腹中。
她望着窗外,只见苏念安正带着一群孩童调试新型灶灯——以引信块为芯,回烟余热为源,灯火柔和持久,照亮了整片庭院。
笑声撞碎静夜,如星子洒落人间。
她忽然笑了,眼底映着光:“你说得对。他们不用我们教了。”
风拂过檐角,灯火摇曳。
但她也清楚,有些东西从未离去。
比如每晚留到最晚的那一盏灯,比如厨房里永远多备的一副碗筷,比如今晨灶台上那碗还冒着热气的小米粥——明明没人说要喝,却偏偏温着。
“可他们还记得为我们留一碗汤。”她低声说,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这漫漫长路。
月光下,灶火如星,静静燃烧。
而在远方官道尽头,尘烟隐隐浮动,似有马蹄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