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在天牢里头搞风搞雨,又是“潜龙阁”又是“牢房会议”,忙得不亦乐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事无巨细地记录在案,化作一份份密报,定时定点地出现在皇宫深处,景帝的御案之上。
暖阁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景帝放下手中那份还带着墨香的密报,身体向后靠在铺着明黄软垫的龙椅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他那张平日里不怒自威的脸上,此刻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手指在扶手上无意识地、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密报上的内容很详细,详细到林澈今天多做了几个俯卧撑,跟徐老头讨论了多久的齿轮传动,又给文先生画了多大的饼,甚至他给那个小团伙起名叫“潜龙阁”这种中二病晚期的事情,都记录得一清二楚。
过了许久,景帝才睁开眼,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层层宫墙,看到那个在牢房里上蹿下跳的混账小子。
这小子……真是个奇葩!
说他是个混不吝的纨绔吧,他确实是。坐牢坐得跟度假似的,还能在牢里拉帮结派,起的名字都透着一股子不着调。
说他是个无赖泼皮吧,也没冤枉他。嘴皮子利索,脸皮厚如城墙,坑蒙拐骗……主要是靠忽悠笼络人心的手段,玩得那叫一个溜。
可偏偏,就是这么个玩意儿,肚子里还真有点干货!
那些被朝中清流斥为“奇技淫巧”的东西,什么水车优化,什么高度酒,什么香皂,细细想来,却都实实在在,直指民生国计。水车若能推广,确是农事一大臂助,能省多少人力,增多少产出?那高度酒、香皂若能成事,亦是丰盈国库、改善民生的好东西,关键还能打破某些固有的利益链条。
更让景帝心惊的是这小子的识人用人之能!那个徐老头,在工部蹉跎半生,郁郁不得志,却被他一眼看中,引为技术臂助。那个文先生,性格迂阔,不善逢迎,在官场是寸步难行,却被他用其所长,打理账目,分析利弊,做得是井井有条,比自己手下某些尸位素餐的官员强多了!
这份眼力,这份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气魄,这份将不同的人捏合在一起为自己所用的手段,哪里像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分明是个深谙人性、精通御下之道的老狐狸!可他偏偏年纪轻轻,还顶着个“体弱多病”、“行为不端”的名头。这份心性和潜藏的能力,让景帝在觉得好笑之余,也生出了几分真正的欣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景帝的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闪过关于林澈的种种画面:金銮殿上梗着脖子跟自己顶嘴的倔强;刑部侍郎面前装柔弱反将一军的机智;舌战腐儒时喊出“实用即大道”的透彻;还有如今在牢中苦中作乐、悄然布局的隐忍……
一个清晰的结论在景帝心中越发坚定:此子,绝非池中之物!其才可用,其心……需引!
继续把他关在天牢里,固然能磨磨他的性子,确保他不会在外面惹出更大的乱子,但……似乎也有些暴殄天物了。朝廷如今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王克之虽倒,余孽未清,朝中各方势力需要新的平衡,国库需要新的财源,一些积弊也需要新的思路去打破。这小子,不正是一把看起来不太规矩,但或许能劈开僵局的好刀吗?
是时候让他出来了。
景帝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帝王心术,在于权衡,在于用人。既然认定此子有才,那就要用!而且要把他用在最适合的地方,发挥最大的价值,同时,也要将可能的威胁控制在掌心。
但是,放他出来,不能草率。
首先,需要一个恰当的名目。直接下旨赦免?太过突兀,也容易让那小子尾巴翘到天上去。必须有个由头,让他“戴罪立功”,或者彰显其“价值”,让他出来的顺理成章,也让朝野上下无话可说。
其次,需要平衡朝堂的视线。林澈一旦出狱,以其行事风格和如今这半是毁誉参半的名声,必然成为焦点。王党余孽会视其为死敌,其他派系也会或拉拢或打压。如何安置他,给他一个什么样的位置,既能让他施展拳脚,又不会过早地成为众矢之的,需要仔细拿捏。不能太高,高了易折;也不能太低,低了无用。
最后……景帝想到平阳公主赵灵溪近来似乎往天牢跑得有点勤,虽然每次都有正当理由,但他这当爹的,心里总有点不是滋味。那混小子,油嘴滑舌,万一真把自家闺女忽悠瘸了……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比较稳妥!给他找点正事儿干,忙起来,就没那么多闲工夫去招惹公主了!
一个初步的构想,在景帝脑中渐渐清晰。
或许……可以借着他那个“水车”做做文章?他不是号称“实干”吗?不是有“利国利民”之心吗?那就给他个机会,让他去实实在在地推广这利农之物。给他一个不高不低、有实际差事却又不太起眼的职位,比如……挂靠在工部或者户部名下,专门负责新式农具的试点和推广?既有实权,能接触到实务,又不至于直接卷入核心的权力斗争,正适合他这种“愣头青”去闯一闯。
具体如何操作,还需要等一个合适的契机。或许,下一次地方上报春耕困难,或者哪个王爷上折子请求兴修水利之时,便是东风到来之机。
景帝提起朱笔,在那份记录了林澈“潜龙阁”伟业的密报末尾,缓缓批下六个字:“其才可用,待时动。”
这六个字,如同一把钥匙,已经插入了锁孔,只待时机成熟,轻轻一转,便能打开那扇将林澈困于方寸之地的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