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腐腿惊魂
秋末的战场余温未散,医疗帐里却像被塞进了块发臭的烂肉——一股混杂着腐肉、脓液和腥气的恶臭,黏在帐布上挥之不去。十六岁的赵小四缩在草席角落,左腿裤腿被剪开个大口子,露出的小腿肚像块泡烂的黑炭,皮肤紧绷发亮,底下还隐隐鼓着细小的气泡,一按就“啵”地破掉,溢出带泡沫的黄绿色脓液,顺着草席缝往下渗。
“胡郎中,你快看看!小四的腿越来越黑了!”卫生兵李小丫蹲在旁边,手里攥着块浸透草药水的麻布,却不敢往伤口上敷——昨天敷了半天,非但没好转,伤口反而更臭了,气泡也多了一倍。
胡郎中匆匆掀开帐帘进来,手里还攥着个布包,里面是晒干的蒲公英、金银花,都是常用的消炎草药。他蹲下来刚凑近伤口,就皱着眉往后退了半步:“这味儿……不对啊,怎么像死猪烂在地里的味?”
赵小四咬着下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撑着没掉下来:“胡郎中,疼……腿里面像有虫子在咬,还胀得慌,昨天还只是脚踝往上一点,今天都到小腿肚了……”他说着,下意识想摸腿,却被李小丫一把按住:“别碰!越碰越烂!”
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越背着药箱冲进来,帆布靴上还沾着战场的泥土。他刚从前方巡诊回来,就听说赵小四的伤口不对劲,心里咯噔一下——这症状,像极了先生《外科险症录》里写的“气性坏疽”,那是比刀伤还致命的病,细菌在坏死组织里繁殖,六个时辰就能扩散到大腿,到时候要么截肢,要么全身感染而死。
“让开!”林越拨开人群,蹲在赵小四腿边,手指轻轻按在发黑的皮肤上——硬得像木板,底下的气泡破裂时,能感觉到细微的震动。他又闻了闻伤口,眼神瞬间沉下来:“是气性坏疽,产气荚膜杆菌在烂肉里繁殖,再拖两个时辰,扩散到大腿就没救了!”
“气性坏疽?”胡郎中愣了愣,赶紧打开布包,掏出草药,“我这有蒲公英和金银花,熬成汁敷上,能消炎,之前刀伤化脓都管用……”
“没用!”林越猛地打断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这细菌藏在坏死组织里,草药汁渗不进去,只会让细菌越繁殖越多!必须用烙铁烧烙,把坏死组织切了,再用高温杀细菌,不然小四这条腿,还有他的命,都保不住!”
“烙铁?”胡郎中的手顿在半空,草药撒了一地,“那玩意儿烧得通红,往腿上烙,不是要他的命吗?小四才十六,要是腿烙坏了,以后怎么活?”
“不烙才是要命!”林越指着赵小四的腿,“你看这气泡,里面全是细菌产生的毒气,现在切还能保住小腿,等扩散到大腿,只能截肢!你选烙,还是选锯腿?”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赵小四压抑的抽气声。李小丫看着赵小四惨白的脸,眼眶红了:“林郎中,就没有别的办法吗?烙铁太疼了,小四他……”
赵小四突然抬起头,眼泪掉了下来,却咬着牙说:“林郎中,我烙!只要能保住腿,再疼我都忍!我还想跟着队伍打仗,不想当瘸子!”
胡郎中看着赵小四决绝的眼神,又看了看林越紧绷的脸,手里的草药包“啪嗒”掉在地上。他行医三十年,从没见过用烙铁治伤的,可林越的话像锤子砸在心上——他知道林越不会拿人命开玩笑,之前天花、尿潴留,都是林越用“怪法子”救的人。
“好……烙!”胡郎中深吸一口气,“但你得保证,别把小四的腿烙废了!”
林越没说话,转身从药箱里掏出一把铁烙铁——这是他特意让铁匠打的,烙铁头窄而尖,方便处理伤口缝隙,手柄裹着厚麻布,防烫。“李小丫,去伙房拿炭火,要烧得最旺的;胡叔,你准备干净的麻布,煮艾草水,等会儿烙完要敷;小四,你忍着点,我先给你喝碗烈酒,能减点疼。”
第二节 烙铁试温
伙房的炭火很快就运来了,装在陶盆里,通红的炭火舔着盆底,映得帐内每个人的脸都泛着红光。林越把铁烙铁架在炭火上,烙铁头慢慢从银白变成暗红,最后泛出刺眼的橘色,空气里开始弥漫着铁加热后的焦味,盖过了伤口的恶臭。
“林郎中,这烙铁会不会太烫了?”胡郎中凑过来,看着橘色的烙铁头,心里发怵,“要是把好肉也烙熟了,可就糟了。”
林越没说话,从旁边拿起一块厚兽皮——这是他早上特意准备的,厚度和小腿皮肤差不多。他用钳子夹起烙铁,轻轻按在兽皮上,“滋啦”一声,兽皮表面立刻烫出个浅焦痕,却没烧穿,焦味更浓了。
“这个温度刚好。”林越放下烙铁,解释道,“太烫会烧穿皮肤,伤到下面的肌肉;太凉杀不死细菌,必须是能烫出浅焦痕却不烧穿的温度,才能既杀菌,又不伤到好肉。”
胡郎中蹲在旁边,看着兽皮上的焦痕,心里的怀疑少了点。他之前总觉得林越的方法太激进,现在才知道,这激进背后,全是细致的计算。
李小丫端着一碗烈酒过来,递给赵小四:“小四,喝了这个,能不那么疼。”
赵小四接过碗,看着碗里浑浊的烈酒,咽了口唾沫——他从没喝过酒,闻着就觉得辣。可他看了看自己发黑的腿,还是闭着眼,仰头灌了下去。烈酒烧得喉咙发疼,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却也让他的脑子有点发懵,疼痛感好像真的轻了点。
林越又让李小丫把煮好的艾草水浸在麻布上,敷在赵小四伤口周围的健康皮肤上:“这麻布能降温,防止烙铁的热量传到好肉上,等会儿烙的时候,你按住小四的膝盖,别让他动,一动就容易烙偏。”
李小丫点点头,双手紧紧按住赵小四的膝盖,指节发白。她之前帮林越做过很多次辅助,可这次不一样,那通红的烙铁,要直接烙在人的腿上,她怕自己按不住,更怕赵小四疼得出事。
赵小四的脸因为烈酒和紧张,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他看着林越夹起烙铁,橘色的烙铁头在灯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心里怕得发慌,却还是攥紧了拳头:“林郎中,我准备好了,你动手吧!”
林越深吸一口气,夹着烙铁的手稳得像定住了。他先用木片轻轻拨开伤口表面发黑的皮肤,露出底下更烂的组织,气泡破裂时,脓液沾在木片上,黄绿色的,看着让人恶心。
“小四,忍一下,很快就好。”林越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力量。话音刚落,他就把烙铁头按在了伤口边缘发黑的皮肤上。
“滋啦——!”
刺耳的声响在帐内炸开,焦糊味瞬间盖过了所有气味。赵小四浑身猛地一抽,像被电打了一样,牙齿咬得咯咯响,额头上的汗瞬间就冒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草席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按住!别松!”林越的声音没停,手里的烙铁慢慢移动,沿着坏死组织的边缘烙过去,橘色的烙铁头走过的地方,发黑的皮肤瞬间变成焦黑,脓液被高温烤干,气泡也不再冒了。
胡郎中站在旁边,手里攥着干净的麻布,眼睛死死盯着烙铁,心里的震撼越来越大——他以为会看到血肉模糊的场景,可林越的烙铁走得又稳又准,只烙坏死的地方,好肉上的湿麻布还冒着热气,一点都没伤到。
赵小四疼得浑身发抖,眼泪鼻涕一起流,却没喊一声,只是死死攥着李小丫的手,指甲都嵌进了她的肉里。李小丫也疼,却没松手,只是小声安慰:“小四,快好了,再忍忍,你看伤口不冒气泡了!”
终于,林越把烙铁从伤口上移开,烙铁头已经变成了暗红色,上面沾着焦黑的组织。他把烙铁放回炭火上,拿起干净的麻布,蘸着艾草水,轻轻擦拭赵小四的伤口——焦黑的坏死组织被擦掉后,底下露出了新鲜的红肉,虽然还在渗血,却没有之前的恶臭和气泡了。
“怎么样?还疼吗?”林越摸了摸赵小四的脉搏,虽然快,但比之前稳了。
赵小四喘着粗气,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不……不那么疼了,就是有点烧得慌……”
胡郎中凑过来,看着伤口上的新鲜红肉,眼里满是敬佩:“林郎中,你这手艺……真是绝了,我之前是错了,不该固执用草药……”
林越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每天换药,观察伤口有没有复发,只有等新肉长出来,才算真的保住了腿。
第三节 烙创止腐
接下来的两天,林越每天都来给赵小四换药。第一天,伤口上的焦黑组织慢慢脱落,新鲜的红肉上开始渗出血珠,李小丫按林越的吩咐,用艾草水浸过的麻布敷在上面,防止感染;第二天,红肉上冒出了细小的肉芽,像刚冒头的小草,赵小四说“腿不胀了,也不疼了”。
胡郎中每天都来观察,看着伤口一点点好转,心里的疑虑彻底没了。他甚至主动帮林越准备烙铁,学着用兽皮测试温度,嘴里还念叨:“之前我总觉得草药万能,现在才知道,有些病,就得用猛法子……”
可就在第三天早上,意外发生了。赵小四的伤口突然又开始冒小气泡,虽然比之前少,却还是让人心慌。林越蹲在腿边,仔细检查后,脸色沉了下来:“还有残留的坏死组织没清干净,细菌又开始繁殖了,得再烙一次!”
“还要烙?”赵小四的脸瞬间白了,上次的疼还记在心里,可他看着林越的眼睛,还是点了点头,“我忍,只要能好,我不怕疼。”
胡郎中这次没犹豫,赶紧去准备炭火和烙铁:“我来帮你,这次我帮你扶着腿,你专心烙。”
李小丫端来烈酒,赵小四仰头喝了下去,这次没像上次那样呛到,只是皱了皱眉。林越夹起烧红的烙铁,胡郎中按住赵小四的腿,比李小丫按得更稳。
“开始了。”林越的声音刚落,烙铁就按在了伤口上。这次赵小四没像上次那样发抖,只是咬着牙,额头上的汗慢慢渗出来。胡郎中看着烙铁在林越手里移动,精准地避开肉芽,只烙有气泡的地方,心里越来越佩服——这不仅是技术,更是对生命的敬畏,每一下都算得清清楚楚,怕伤到好肉。
烙完后,林越用麻布擦干净伤口,气泡果然没了。他松了口气:“这次清干净了,再敷几天药,应该就没事了。”
赵小四笑了笑,虽然疼得说不出话,眼里却有了光。胡郎中看着伤口,突然说:“林郎中,你教我用烙铁吧,以后再有人得这病,我也能帮忙,不用总等你过来。”
林越点点头:“好,下次有机会,我教你怎么判断温度,怎么找坏死组织,这活儿看着简单,其实要准,不能慌。”
帐外的士兵们听说赵小四的腿快好了,都跑来看。之前有人觉得烙铁治伤太吓人,现在看到赵小四的伤口长了肉芽,都忍不住说:“林郎中这法子真管用,以后再有人烂腿,就不用怕了!”“是啊,之前我老家有人烂腿,最后截肢了,要是早知道这法子,就能保住腿了!”
林越看着热闹的场景,心里暖暖的。他想起先生说的“医者不仅要治病,还要传艺”,现在他不仅救了赵小四,还让胡郎中学会了烧烙疗法,以后能救更多人,这比什么都重要。
可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亲兵的喊声:“林郎中!秦军那边派人来了,说他们有个士兵腿烂了,跟小四的症状一样,求你去帮忙!”
林越愣了愣,随即笑了:“走,我们去看看。医者无分敌友,只要需要,我们就去救。”
赵小四赶紧说:“林郎中,我跟你一起去!我给你当例子,让秦军看看,烙铁能治好这病!”
胡郎中也点点头:“我也去,帮你准备烙铁,人多力量大。”
三人收拾好东西,往秦军营地走。路上,赵小四看着自己的腿,笑着说:“林郎中,等我腿好了,我还要跟你学急救,以后有人受伤,我也能帮忙!”
林越点点头,心里想着:这大概就是医者的意义吧——不仅救一个人的命,还能点燃更多人对生命的希望,让急救的法子传下去,救更多人。
第四节 疽退生肌
秦军营地的医疗帐里,士兵躺在草席上,右腿发黑,气泡比赵小四当初还多,已经开始昏迷。林越赶紧检查,确定是气性坏疽,胡郎中已经熟练地准备好炭火和烙铁,赵小四坐在旁边,撩起自己的裤腿,给秦军医官看:“你看,我之前比他还严重,烙了两次就好了,林郎中的法子管用!”
秦军医官们半信半疑,却没别的办法,只能点头:“林郎中,拜托你了!”
林越没说话,开始准备:给士兵喝烈酒,敷湿麻布,胡郎中按住腿,李小丫(她也跟着来了)递烙铁。一切都像在赵军营地那样熟练,烙铁按在伤口上时,秦军医官们都别过脸,不敢看,可当他们看到伤口的气泡消失,坏死组织被清掉,眼里的怀疑变成了震惊。
“真……真不冒气泡了!”一个秦军医官凑过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伤口周围的皮肤,“不烫,好肉没伤到!”
林越笑了笑,把烙铁递给胡郎中:“下次再遇到,就按这个温度,先试兽皮,再烙伤口,别慌,越慌越容易出错。”
胡郎中接过烙铁,点了点头,开始给秦军医官讲解注意事项,赵小四在旁边补充:“烙的时候会疼,但一定要忍,忍过去就好了,我现在都能走路了!”
秦军将领看着这一幕,心里满是敬佩:“林郎中,谢谢你们!之前我们还跟你们打仗,没想到你们还愿意来救我们的人,这份恩情,我们记着!以后要是赵军有需要,我们绝不推辞!”
林越摇摇头:“不用谢,我们只是做了医者该做的事。这气性坏疽很危险,你们以后要是遇到,就按这个法子来,别等扩散了再治。”
回到赵军营地,赵小四的腿已经能慢慢走路了。他每天都去医疗帐帮忙,给伤员换药,还跟其他士兵讲烙铁清创的方法,很多士兵都来找他问:“小四,烙的时候真的能忍吗?”“要是我以后烂腿,你能陪我一起烙吗?”
赵小四总是笑着说:“能忍!林郎中会轻点,而且烙完就好了,我还能陪你们一起训练呢!”
半个月后,赵小四的腿彻底好了,伤口上的肉芽长成了新肉,虽然还有点浅疤,却一点不影响走路。他穿上军装,拿起长枪,跟着队伍训练,跑起来跟其他士兵一样快。
胡郎中也成了营里的“烙铁专家”,很多士兵出现类似的伤口,都来找他治。他还把烧烙疗法的注意事项刻在竹片上,分给其他医官,让大家都学会。
夕阳下,林越看着赵小四训练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烙铁,心里感慨万千。先生说过,“医学不是回避痛苦,是在绝境里为生命找一条路”。这次用烙铁清创,虽然让小四受了疼,却保住了他的腿和命,还让更多人学会了这门技术,以后再遇到气性坏疽,就不会再有人因为没法治而截肢或死亡了。
胡郎中走过来,手里拿着块新的兽皮:“林郎中,我又试了几次烙铁温度,现在闭着眼都能摸出是不是刚好,以后你就放心吧,我能处理好!”
林越点点头,看着远处的群山,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橙红色。他知道,这只是医学路上的一小步,以后还会遇到更多的险症,更多的挑战,但只要坚持“精准”和“敬畏”,就没有跨不过的坎,没有救不了的命。
赵小四训练完,跑过来,笑着说:“林郎中,你看我跑得快不快?以后打仗,我肯定能冲在最前面!”
林越摸了摸他的头,笑了:“好,以后跟着队伍,好好打仗,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身边的弟兄。”
晚风拂过营地,带着青草的香味,之前的恶臭和焦糊味,都已经消失在风里。只有那把曾经救过命的烙铁,还挂在医疗帐的墙上,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光,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见证着生命的奇迹,也见证着医者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