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水汽在磨砂玻璃上晕开一片雾白,将外界的纷扰彻底隔绝在外。我握着搓澡巾的手指僵在半空,指尖能清晰触到雪子后背上细腻的肌肤,还有水珠滚落时那丝微凉的湿意。她哼着的日文小调很轻,混着花洒的水声,像根软绵的线,却在我心里扯出紧绷的弦。
“往下些,”雪子的声音裹着水汽,软得发黏,“腰侧那里,总觉得没洗干净。”
我依言挪动手指,搓澡巾擦过她腰线时,她忽然轻轻“嗯”了一声,那声轻吟里裹着慵懒的痒意,让我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手里的动作猛地顿住,指尖竟有些发烫。她似是察觉到我的僵硬,侧过头来,湿漉漉的长发贴在泛红的脸颊上,眼底盛着水汽,带着点促狭的笑:“怎么停了?怕弄疼我?”
“不是,”我赶紧收回飘远的思绪,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
话没说完,雪子忽然转过身。腰间的浴巾轻轻晃了晃,露出一小片细腻的腰腹,水珠顺着她的肌肤滑下,落在浴巾上晕开浅痕。她抬手帮我擦掉额角的汗,指尖带着刚洗过澡的凉意:“你看你,额头都出汗了,是这里太闷了?”
她的指尖划过我眉骨时,我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避开那抹柔软的触碰。喉结滚了滚,我攥紧手里的搓澡巾,指节泛白:“我出去等你,你洗好喊我。”
“急什么?”雪子却上前一步,温热的水汽裹着樱花沐浴露的香味,瞬间将我围住。她伸手勾住我的手腕,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皮肤,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挣脱的亲昵,“外面又没别的事,陪我说说话不好吗?”
她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点认真,又掺着点委屈:“阿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用紧张,我不是要逼你做什么——我就是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没有政客的争吵,没有战争的担忧,就我们两个人,安安静静的。”
我看着她眼底的水汽,想起第一次在华月馆见她的样子——她穿着暗红和服站在吧台后,眼神里带着疏离的冷,和此刻的柔软判若两人。可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慌——沈清禾的笑脸、苏瑶递机票时的眼神,像潮水似的涌上来,压得我喘不过气。
“雪子,”我用力挣开她的手,往后退到墙边,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不行,我们不能这样。”
雪子的手僵在半空,眼底的光暗了暗,却很快又笑了起来,只是那笑里多了点苦涩:“是因为沈清禾?还是因为苏瑶?”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去,重新将后背对着我,声音轻得像风:“如果你心里痛恨日本,痛恨那些不肯承认历史的人,如果你对当年的事还有怨气……”
她顿了顿,肩膀轻轻颤了一下,却还是把话说完了,语气里带着点破釜沉舟的坦然:“你就在我身上撒吧。不用顾及我,也不用觉得愧疚——就当是我替那些糊涂的同胞,给你赔个不是。”
这话像根针,猛地扎进我心里。我看着她后背细腻的肌肤,看着水珠顺着她的脊背滑下,忽然想起灵觉大师说的“祖辈的债”——可债是祖辈的,她又做错了什么?
我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疼痛让我脑子更清醒些。伸手将搓澡巾放在一旁的架子上,我声音哑得厉害:“雪子,你没错。该道歉的不是你,是那些捂着历史不肯抬头的人。我的怨气,不该撒在你身上。”
说完,我转身拉开洗浴间的门,快步走了出去。房间里的香薰味还在,月光透过天井洒在榻榻米上,却没了刚才的暖意。我坐在沙发上,端起桌上的清酒猛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里的闷——一边是诱惑的柔软,一边是道义的底线,还有那些沉甸甸的牵挂,像一张网,把我困在中间。
没过多久,洗浴间的门开了。雪子穿着宽大的浴衣走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头,脸上没了刚才的亲昵,只剩下淡淡的平静。她走到窗边,拿起毛巾擦着头发,没看我,只轻声说:“我知道了。是我唐突了,你别往心里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又酸又涩,却还是硬着心肠说:“雪子,对不起。但我不能背叛清禾,也不能对不起苏瑶——我是中国人,有些底线,我不能破。”
她擦头发的动作顿了顿,却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月光落在她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看起来竟有些孤单。我看着那道影子,忽然想起她刚才说的“想找个没有纷争的地方”,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愧疚——或许我刚才的话,太伤人了。
我攥着门把手的指节泛白,刚跨出洗浴间的脚步还没站稳,身后就传来浴衣布料摩擦的轻响。回头时,雪子正站在磨砂玻璃门的光晕里,宽大的米白色浴衣裹着她纤细的身子,领口松松垮垮地滑到肩头,露出一片细腻的肌肤,发梢的水珠还在往下滴,落在浴衣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她没再上前,只是站在原地,眼底的水汽比刚才更浓,却没了之前的促狭,只剩下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我看着她那副模样,心里刚硬起来的防线忽然软了一角——刚才那句“替同胞赔不是”还在耳边绕,明明她什么都没做错,却要把祖辈的债扛在自己身上。
“雪子……”我下意识开口,声音还带着没压下去的沙哑。
话音刚落,她忽然朝我走了两步,停在离我半臂远的地方,仰头看着我,睫毛上还沾着水珠:“我知道你心里的顾虑,也知道你在意清禾小姐和苏瑶小姐。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攥着浴衣的衣角,“就是不想让你觉得,我是在逼你。”
我看着她泛红的眼角,想起灵觉大师说的“因果”,想起浅草寺石板路上那些冷清的店铺,忽然觉得喉咙发紧。往前迈了一步,我伸出手,轻轻将她揽进怀里——浴衣上还带着刚洗过澡的温热,发梢的水珠蹭在我的衣领上,凉丝丝的。
“雪子,”我贴着她的耳边轻声说,能清晰感受到她后背细微的颤抖,“中日毕竟一衣带水,我从没想过要把对军国主义的恨,算在普通日本人身上。现在中国人恨的,是那些不肯承认历史、还在为侵略辩护的右翼,是当年犯下滔天罪行的日本军国主义,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她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慢慢放松下来,双手轻轻环住我的腰,脸颊贴在我的胸口,声音闷闷的:“真的吗?”
“那是因为他们没见过像你、像灵觉大师这样清醒的人,”我收紧手臂,把她抱得更紧些,能感受到她胸腔里微弱的心跳,“我把你当成很珍贵的日本朋友,甚至这份友谊,早就超越了民族和国家的界限。刚才拒绝你,不是因为你是日本人,是因为我心里装着别人,不能做对不起她们的事——你要明白,这和我们的友谊没关系。”
“难道我们之间就只剩下你说的友谊了吗?”怀里的人忽然轻轻颤了一下,接着有温热的液体透过衣料渗进来,落在我的胸口。雪子没说话,只是把脸埋得更深,双手攥着我的衣角,指节都泛了白。我没催她,只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在安抚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却对着我笑了笑,伸手帮我理了理皱掉的衣领。指尖划过我脸颊时,她忽然踮起脚尖,柔软的唇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像一片羽毛拂过,带着点湿润的温度。
“男人嘛,我见过太多了,”她退开半步,眼底还带着泪痕,却多了几分释然,“可像你这样,把界限分得清楚,又愿意真心待我的,很少。”她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又笑了笑,“谢谢你,阿曹。谢谢你没因为那些过去的事对我有偏见,也谢谢你……愿意把我当朋友。”
我看着她眼底重新亮起来的光,心里的愧疚渐渐散了些。伸手帮她拂掉肩上的水珠,我说:“我只希望,我们这份友谊,不要因为现在的中日关系受到影响。无论以后局势变成什么样,都不要离开我,好吗?”
雪子用力点头,眼眶又红了,却没再掉眼泪,只是拿起一旁的毛巾,递到我手里:“你的头发也湿了,我帮你擦吧。”
我接过毛巾,刚要自己动手,她却已经踮起脚,把毛巾搭在我的头上,轻轻揉搓起来。指腹偶尔会碰到我的头皮,带着点轻柔的力道。房间里的香薰味混着她身上的樱花香,月光透过天井洒下来,落在我们交叠的影子上,刚才的尴尬和紧绷,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悄悄抚平。
“对了,”雪子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打破这安静,“华月馆明天要进一批新的茶具,你要是有空,能不能陪我一起去?以前都是我一个人去,总怕挑错了。”
我看着她认真擦头发的侧脸,笑着点头:“好,明天我陪你去。”
她的动作顿了顿,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雀跃:“那说好了,明天早上九点,我在民宿楼下等你。”
月光落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边。我靠在窗边,感受着她指尖的温度,忽然觉得,或许在这纷乱的局势里,这份跨越了民族的友谊,会成为彼此最安稳的慰藉——就像浅草寺的红灯笼,哪怕周围再冷清,也总能亮着一点暖光。
毛巾擦过发梢的触感渐渐轻了,雪子把叠好的毛巾放在窗边小桌上,转身时顺手端起温着的清酒,给我和她各倒了半杯。月光透过天井落在酒杯里,泛着细碎的银辉,她捏着杯沿轻轻晃了晃,目光落在杯中的月影上,忽然提起灵觉大师下午的沉默:“你有没有留意,大师最后没回答‘会不会开战’时,眼神沉了好多?你们中国人常说‘相由心生’‘察言观色’,我虽不懂太深的门道,却也能从他那神色里读出点东西——中日将来,恐怕避免不了一场冲突。”
我接过酒杯,指尖还留着杯壁的温意,想起禅院里那阵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沉默,喉结轻轻滚了滚:“会到什么地步?”
“我想,关键要看日本军国主义的态度,还有……现在那位首相。”雪子的声音低了些,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眼神里多了几分凝重,“你看他平时在公开场合的样子,要么对历史避而不谈,要么跟着美国提什么‘印太战略’,眼底那点扩张的心思藏都藏不住,绝不是善类。说不定哪天,他就会被那些右翼势力推着,做出更出格的事——到时候,谁也不知道局势会滑向哪里。”
她顿了顿,又想起灵觉大师说的“祖辈的债”,语气里添了几分无奈:“日本欠中国的太多了,可政府里有些人偏要装糊涂,连一句真心的道歉都不肯说。这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其实早有征兆——就像当年二战,若不是实在撑不下去,恐怕也不会轻易低头。现在他们一边扩军,一边跟着美国在亚太挑事,走的明明是老路,自己却不肯承认。”
房间里静了下来,只有风穿过天井的轻响,卷起窗帘一角,又轻轻落下。雪子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带着点释然,又掺着点对未来的茫然:“有时候我会想,要是真到了那一步,我就卖掉华月馆,离开日本——找个没人知道我是日本人的地方,比如中国南方的古镇,或者欧洲的小村子,安安静静地终老,再也不管这些政客的纷争。”
她转头看向我,眼底亮着点细碎的光,嘴角弯起浅浅的笑,语气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你说,要是我真走了,你空下来的时候,会去看我吗?”
我看着她眼里的期待,心里忽然软得发疼。放下酒杯,我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有点凉,却在我掌心慢慢暖了起来。“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我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但不管你留在日本,还是去了别的地方,你始终是我心里记挂的、看重的朋友。只要我有机会,一定会去看你。”
她的手轻轻颤了一下,随即反握住我的手,力道不大,却攥得很紧。眼底的光忽然亮了起来,像蒙尘的星星被擦干净,却又很快蒙上一层水汽,她小声嘟囔着:“为什么像你这样的好人,却不能时时陪在我身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