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
城南十里铺,野草长得比人高。
废弃的磨坊孤零零地立在荒野里,四周全是虫鸣声。
两束刺眼的车灯划破了黑暗。
大彪跳下那辆满是泥点的卡车,嘴里叼着根牙签,手里拎着个大扳手。
他身后,几个膀大腰圆的兄弟手里都抄着家伙,警惕地盯着对面。
对面停着两辆挂着外地牌照的小货车。
一个穿着花衬衫、留着中分头的男人走了出来。
正是阿昌。
阿昌身后跟着四五个保镖,腰里都鼓鼓囊囊的,一看就带着硬家伙。
“彪哥,准时啊。”
阿昌操着那口生硬的普通话,皮笑肉不笑。
“既然来了,货呢?”
大彪往身后卡车斗里指了指。
“都在这儿呢。五百箱,全是刚下线的‘易拉罐’,红星厂的宝贝疙瘩。”
他走过去,随手拍了拍最外面的一个纸箱。
“听这声儿,沉甸甸的,全是真材实料。”
阿昌给手下使了个眼色。
一个保镖走上前,掏出匕首,就要划开箱子验货。
大彪手里的大扳手往那保镖面前一横。
“哎!懂不懂规矩?”
“钱没见着,就想开箱?万一你看了货不给钱,跑了咋办?我这可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偷出来的!”
大彪演得像那么回事,一脸的凶相。
阿昌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皮包,拉开拉链。
里面是一沓沓扎得整整齐齐的大团结。
“五千块。都在这儿。”
大彪眼睛亮了,伸手就要去接。
阿昌把包往回一收。
“彪哥别急,钱少不了你的。但我得先看一眼货。这么多钱,我要是拉一车石头回去,怎么跟老板交代?”
大彪骂骂咧咧地收回手。
“穷讲究!行,让你看一眼!就一眼啊!”
他转身,亲自用撬棍撬开最外面那个箱子的封条。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四瓶易拉罐。
银色的铁皮,红色的商标,看着就洋气。
大彪随手抽出一瓶,递给阿昌。
“拿着!自己掂量掂量!”
阿昌接过罐头,晃了晃。
里面传来液体和果肉碰撞的闷响。
手感沉重,包装完好。
确实是正品。
他哪里知道,这箱子确实是正品。
就这一箱是好的。
放在最外面,就是为了应付验货的。
后面的四百九十九箱,装的全是生产线上淘汰下来的次品,有的甚至是空罐子灌了自来水封上的。
“行,彪哥爽快。”
阿昌把罐头放回去,把那个装钱的黑包扔给大彪。
“装车!”
他一挥手,手下的人立刻动起来,开始把卡车上的箱子往他们的小货车上搬。
大彪抱着钱,数都没数,直接揣进怀里。
“赶紧搬!搬完赶紧滚!要是让红星厂的人发现了,咱俩都得玩完!”
搬运工们动作很快。
十分钟不到,五百箱货全部转移完毕。
阿昌看着满满当当的两车货,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
这次截了梁文的货,看他怎么在广交会上交差。
到时候违约金赔死他!
“彪哥,谢了。以后有这种好事,还找你。”
阿昌拍了拍大彪的肩膀,转身上车。
发动机轰鸣,两辆小货车卷起一阵烟尘,消失在夜色里。
等车灯彻底看不见了,大彪才直起腰,往地上啐了一口。
“呸!傻帽!”
他拍了拍怀里那沉甸甸的五千块钱。
“真当老子是二五仔啊?老子现在是红星厂的正规军!”
这时候,磨坊后面的阴影里,走出来两个人。
陆铮和姜晓荷。
他俩其实早就到了,一直躲在暗处看着。
“演得不错。”
姜晓荷夸了一句。
大彪赶紧把那个黑包递过来。
“厂长,您点点!五千块,一分不少!”
姜晓荷没接。
“拿出一千,给兄弟们分了。今晚都辛苦了。”
大彪手一抖。
一千?!
这可是大手笔啊!
要知道,工人们一个月的工资才几十块钱。
“剩下四千,明天入厂里的账,算这批‘废品’的处理费。”
姜晓荷看着阿昌离开的方向,嘴角勾了一下。
“这下,梁文在南边的路,该好走多了。”
陆铮一直没说话,盯着那条黑漆漆的路。
“那个阿昌,带的人手里有枪。”
他突然开口。
姜晓荷一惊。
“枪?”
“嗯。刚才那个保镖腰里别的,是自制的土枪。”
陆铮的声音很冷。
“这帮人不是一般的生意人,是亡命徒。”
他转头看着姜晓荷,眼神里透着股肃杀。
“南边比你想的要乱。以后去广交会,你不能一个人去。”
姜晓荷感觉到他手掌的温度,心里稳了稳。
“我不去。有梁文在前面顶着呢。”
“而且……”
她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等那个阿昌的老板发现花了五千块买了一堆泔水,估计正忙着怎么收拾阿昌呢,哪有空来找我们麻烦?”
此时此刻。
通往省城的国道上。
阿昌坐在副驾驶上,哼着粤语歌,心情大好。
路有点颠簸。
后面的车厢里,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声。
“开稳点!摔坏了要你们命!”
阿昌回头骂了一句。
突然,对讲机里传来后车司机的惊呼声。
“昌哥!不对劲!车厢里往外流水了!”
阿昌心里咯噔一下。
“流水?流什么水?罐头碎了?”
“不是啊昌哥!这味儿……这味儿太冲了!跟泔水似的!”
阿昌脸色变了。
“停车!靠边停车!”
两辆车在漆黑的国道边猛地刹住。
阿昌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后车厢。
一股酸臭味扑鼻而来。
那是夏天放馊了的烂桃子,混合着发酵的糖精水,在密封的罐子里闷了几天,此刻因为颠簸炸裂开来,那味道简直能把人顶个跟头。
手电筒的光柱往车厢里一打。
只见那堆纸箱子底部已经被浸透了,黄褐色的黏液滴答滴答往地上淌。
阿昌颤抖着手,抓起一把撬棍,疯了似的撬开一个看起来完好的箱子。
里面没有银光闪闪的易拉罐。
只有一堆用报纸塞着的空玻璃瓶,里面灌满了浑浊的自来水,瓶口草草封了层油纸。
“这箱!”
他又撬开一箱。
这一箱倒是铁皮罐头,可拿在手里轻飘飘的。用刀一戳,“呲”的一声,喷出来的全是臭气。
“假的……全是假的……”
阿昌两腿一软,差点跪在泥地里。
五千块啊!
那可是五千块真金白银!
就换回来这么两车垃圾?
“昌哥,这……这咋办啊?”旁边的保镖也傻眼了,捂着鼻子不敢靠近。
“咋办?回去找她!老子要扒了她的皮!”
阿昌眼珠子通红,转身就要上车。
司机哆哆嗦嗦地指了指油表:“昌哥,回不去了……刚才为了赶路,油都要烧干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而且,他们刚才为了避开检查,专门绕的小路。
现在回去,红星厂肯定早就人去楼空,或者是报了公安等着抓他们个“抢劫罪”。
毕竟,这可是见不得光的黑市交易,连个收据都没有。
阿昌一拳砸在车门上,手背砸出血都感觉不到疼。
他在南边混了这么多年,从来都是他坑别人,今天竟然让个北方山沟里的小娘们儿给当猴耍了!
夜风吹过,带着刺鼻的酸臭味。
阿昌仰天发出一声绝望的怒吼,惊起了路边的一群乌鸦。
……
红星厂,财务室。
灯还没关。
姜晓荷把大彪交回来的那四千块钱,仔仔细细地锁进了保险柜。
“有了这笔钱,再加上之前梁文给的预付款,咱们又能进两台新设备了。”
她拍了拍保险柜厚实的铁门,心情不错。
陆铮靠在门口,看着她像只小仓鼠一样算账,眉眼舒展。
“你早知道那批货会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