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关的军械库飘着淡淡的药草香,李砚把最后一页古籍残卷抚平在案上,纸页边缘的焦痕像只蜷曲的蝴蝶。昨夜从界壁回来后,他翻了整整一夜藏经洞的遗存,指尖被粗糙的纸页磨出红痕,终于在一卷虫蛀的《地脉考》里找到了关键——“息壤者,四脉之母,承光而存,载名而生”。
“先生,守山老人派人送东西来了!”赵瑾掀开布帘,冷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少年怀里抱着个陶瓮,瓮口用麻布封着,隐隐透出草木清气,“说是‘显痕露’,能让刻痕里的字‘站出来’。”
李砚接过陶瓮,入手微凉,瓮身刻着和界壁上一样的螺旋纹。他想起老人昨天的话:“精灵族的文字沾了草木气才会显形,就像人要吃饭才有力气说话。”当下不再犹豫,揣着陶瓮往黑风岭赶,赵瑾拎着笔墨纸砚紧随其后,靴底在冻土上踏出闷响。
界壁的蓝光比昨日沉了些,像淬了冰的蓝宝石。守山老人已在墙下等候,手里攥着根虬结的木杖,杖头嵌着块绿水晶,在光线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来得正好,”老人指了指壁面,“辰时的光最匀,能让字看得清。”
李砚揭开陶瓮,一股清苦的草木气扑面而来,瓮底沉着层墨绿色的汁液,像融化的翡翠。他蘸着汁液往刻痕最密集的地方涂抹,指尖刚触到壁面,蓝光突然泛起涟漪,那些藤蔓状的精灵文竟像活了似的,顺着汁液的轨迹缓缓舒展。
“慢点涂,”老人用木杖轻轻点着壁面,“这处是树母亲手刻的,字里藏着她的气息。”
汁液所过之处,模糊的刻痕渐渐清晰。李砚屏住呼吸,看着精灵文一个个显形——它们不像人族文字那样方正,倒像缠绕的青藤,每个字尾都拖着细长的勾,仿佛下一秒就会抽出新叶。赵瑾捧着宣纸凑近,用炭笔小心翼翼地临摹,炭灰落在蓝光里,竟被吸附成细小的光点。
“这行是什么意思?”李砚指着壁面中央的文字,那里的刻痕最深,汁液晕开后竟泛出金芒。
老人将木杖的绿水晶贴在刻痕上,水晶突然亮起,投射出对应的人族译文,映在雪地上:“息壤为根,光为叶,四脉相缠,方得始终。”
“息壤!”李砚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两个字的精灵文刻得格外深,笔画里嵌着细碎的绿晶,像撒了把星子,“这就是世界的真名?”
“是,也不是。”老人的目光掠过壁面,“它是树母给这片土地起的名,后来各族都认了。你再往下看。”
李砚继续涂抹汁液,更多的文字显形。有记载四脉起源的:“木脉生息,土脉载物,石脉铸器,水脉润田”;有描述战乱的:“贪念如野火,烧尽青藤,涸竭清泉”;最后在壁面最底端,刻着行歪斜的字,像是耗尽最后力气刻下的,精灵文尾的勾都断了半截。
老人的木杖轻轻敲在这行字上,绿水晶投射出的译文让李砚浑身一震——
“囚笼息壤,终有破壁之日!”
“囚笼?”赵瑾手里的炭笔“啪嗒”掉在地上,“他们把界壁叫囚笼?”
“对他们而言,确实是。”老人叹了口气,木杖划过壁面,“树母说,设界壁是为了止战,可把土地生生隔开,跟关在笼子里有什么两样?她刻这行字时,绿水晶都裂了。”李砚看向杖头的绿水晶,果然在边缘发现道细微的裂痕。
李砚突然想起怀里的《地脉考》,掏出残卷对照。其中一页画着模糊的版图,边缘标注的精灵文经老人翻译,竟是“息壤全貌”四字,版图中央的山脉走势,竟与界壁刻痕的纹路隐隐重合。“这是……”
“是没设界壁时的息壤。”老人的声音带着怅然,“你看这河,原本是连着的,被界壁一隔,才成了现在的青川河和迷雾河;这山,本是一族的猎场,现在却成了两族的界碑。”
赵瑾突然指着壁面,那里的汁液晕开后,竟显露出幅隐藏的画:四色光带缠绕成环,环中心是片沃土,上面长着参天大树,奔着异兽,各族的人围着篝火欢笑。画的角落刻着行小字:“愿破壁之日,再闻此声。”
“这就是树母的心愿?”李砚的指尖抚过画中的篝火,蓝光在他掌心凝成小小的光球,温暖得像真的火焰。
“也是各族先祖的心愿。”老人将绿水晶贴近光球,水晶里突然传出细碎的声响,像风吹过森林的呜咽,“这是树母的声音,她说‘名字记不住了,土地就真的死了’。”
李砚看着雪地上的译文,又看了看《地脉考》的残卷,突然明白——被战乱掩盖的不仅是和平,还有这片土地的根。人们忙着记仇恨、争地盘,却忘了脚下的土地有个温柔的名字,忘了它曾滋养过四族的文明。
“得把这些记下来。”李砚接过赵瑾的炭笔,在宣纸上写下“息壤”二字,笔锋特意模仿精灵文的藤蔓状,“不仅要记在纸上,更要记在心里。”
临近午时,蓝光渐渐转淡。李砚把临摹的精灵文和译文仔细折好,塞进贴身的锦囊。回程时,赵瑾突然指着远处的关隘:“先生,你看张诚的人!”
李砚望去,只见十几个士兵正扛着铁锹往界壁方向走,张诚站在山口指挥,手里拿着张羊皮图,显然是找到了关于界壁的线索。“别理他们,”李砚将锦囊往怀里按了按,“他们看不懂这些字,也记不住这个名。”
回到军械库,李砚把“息壤”二字郑重地写在账本的扉页,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四脉环。他看着窗外飘落的雪,突然想起地球的博物馆里,那些刻在甲骨上的古老文字——它们也曾被遗忘,直到有人认出它们,才让沉睡的历史重新醒来。
息壤的名字,或许也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