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念雪在药物的作用下暂时陷入了昏睡,呼吸虽然依旧微弱急促,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濒临断绝。小小的身体被温暖的被子包裹着,露在外面的小手上还贴着固定针头的胶布,看着让人心碎。
顾长钧轻轻走到床边,生怕惊扰了女儿的睡梦。他缓缓蹲下身,目光贪婪地流连在念雪的脸上,仿佛要将这几日错失的时光都弥补回来。他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极其轻柔地,拂过女儿滚烫的额头,掠过她因消瘦而更显清晰的眉眼。
这是他的骨血,是他和如晦之间,无论如何也无法斩断的联结。差一点,他就永远失去了她。
一种后知后觉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他不敢想象,如果陈铭晚到一步,如果那个小乞丐没有心生怜悯……后果会怎样。
他在床边守了许久,直到史密斯医生再次进来检查,确认念雪的情况暂时稳定,需要绝对静养,他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
走出暖阁,廊下冰冷的空气让他混沌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他看了一眼沈如晦房间那扇紧闭的房门,里面的哭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只剩下一种死寂的沉默。
这沉默,比之前的哭喊更让他心慌。
他挥退了左右,独自一人走到房门前。他没有立刻开门,只是站在那里,仿佛能透过厚重的门板,感受到里面那个人心如死灰的绝望。
“如晦。”他低声开口,嗓音是前所未有的沙哑和……疲惫。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念雪……暂时没事了。”他继续说道,试图传递一丝安慰,“史密斯医生在守着,用了药,烧退了一些。”
门内,依旧是一片死寂。
顾长钧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知道,有些东西,不是简单的一句“没事了”就能弥补的。他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低微的恳切:“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知道你恨我。”
“但是如晦,”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发自肺腑的痛楚,“看在念雪的份上……别这样折磨你自己。你需要吃东西,需要休息。”
回应他的,依旧是令人窒息的沉默。仿佛里面的人已经彻底关闭了所有感官,将自己放逐到了一个他永远无法触及的荒原。
这种无声的对抗,比任何激烈的争吵和指责都更让顾长钧感到无力。他宁愿她打他、骂他,将所有的恨意都发泄出来,也好过这样,用沉默将他彻底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
他在门前站了许久,久到双腿都有些麻木。最终,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有悔恨,有无奈,有疲惫,也有一种不肯放弃的执拗。
“我会让人送吃的和热水进来。”他最后说道,“你……好好休息。”
说完,他转身,脚步略显沉重地离开了。他需要去处理堆积的军务,需要去审问那个带回来的小乞丐了解具体情况,更需要……思考接下来,该如何面对这个被他伤得体无完肤、心死如灰的女人,以及如何弥补对女儿亏欠的父爱。
房门内,沈如晦依旧维持着蜷缩在门后的姿势。顾长钧的话,她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中。
念雪暂时没事了……这个消息让她濒死的心恢复了一丝微弱的跳动。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茫然和无力。
恨吗?当然是恨的。可这恨意,在女儿生死未卜的恐惧面前,似乎都变得模糊了。如今知道女儿暂时脱险,那支撑着她的巨大情绪猛然松懈,留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疲惫和……空洞。
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继续抗争?以卵击石。妥协?那过往的伤痛和屈辱又该如何安放?
她就像一艘在暴风雨中失去了所有船桨和风帆的孤舟,漂浮在茫茫大海上,看不到方向,也失去了所有力气。
侍女轻手轻脚地送来了精致的饭菜和沐浴的热水,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饭菜的香气飘来,热水氤氲的蒸汽温暖了冰冷的空气。沈如晦却只是漠然地看着这一切,没有丝毫食欲,也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她的灵魂,仿佛还停留在那个寒风刺骨的破庙,停留在女儿奄奄一息、而她无能为力的那一刻。
这场无声的对峙,才刚刚开始。而他们之间那千丝万缕、爱恨交织的纠葛,在经历了生死考验后,又将走向何方?是彻底崩坏,还是在绝望的废墟中,生出一点点微弱的、名为“为了孩子”的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