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府,沈如晦所在院落。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如同在沈如晦的心尖上凌迟。她蜷缩在门后的角落里,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干涸的泪痕和空洞的绝望。外面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如同惊弓之鸟般颤抖,既期盼着念雪的消息,又恐惧着最终判决的降临。
突然,一阵极其杂乱、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那脚步声不同于平日卫兵巡逻的规律,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匆忙和……紧张?
沈如晦的心脏猛地收缩,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门边,将耳朵死死贴在冰冷的门板上。
她听到了顾长钧压抑着却依旧能听出剧烈波动的声音,那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近乎脆弱的急迫:“怎么样?!史密斯医生!她怎么样?!”
一个带着洋人口音、语速很快的声音响起:“顾先生,情况非常不乐观!孩子严重失温,脱水,肺部有严重感染迹象,并且因为饥饿导致极度虚弱!高烧已经接近危险阈值,必须立刻进行紧急处理!我们需要一个绝对温暖、无菌的环境!”
“快!抬到我卧室旁边的暖阁!所有需要的设备,立刻准备!不惜一切代价!”顾长钧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然后,是更加纷乱的脚步声,器械碰撞的细微声响,以及人们压低嗓音的急促交流……
念雪!是念雪!他们找到念雪了!她还活着!
这个消息如同巨大的暖流,瞬间冲垮了沈如晦冰封的绝望,让她几乎瘫软在地。但紧接着,史密斯医生那句“情况非常不乐观”、“严重感染”、“危险阈值”又像一把把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活着,却命悬一线!
“放我出去!让我看看她!念雪!我的念雪——!”她再也无法抑制,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房门,嘶哑的嗓音带着血泪般的哀求,“顾长钧!求求你!让我看看孩子!我是她娘啊——!”
她的哭喊在嘈杂的脚步声和忙碌声中,显得如此微弱而绝望。
门外,暖阁已被迅速布置成临时急救室。炭盆烧得极旺,温暖的空气中弥漫着消毒药水的气味。小小的念雪被安置在柔软温暖的锦被中,她脸色依旧灰白,呼吸微弱而急促,小小的身体因为高烧而不时抽搐一下。
德国来的史密斯医生和他的助手们正围着孩子紧张地忙碌着,输液、物理降温、听诊……顾长钧被拦在几步之外,他高大的身躯僵硬地站在那里,双手死死攥成拳头,手背上之前砸墙留下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滴答答落在光滑的地板上,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目光,如同被钉在了那个小小的、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身影上。他看着那细小的胳膊上扎着的针头,看着医生们凝重的表情,听着念雪那如同游丝般的呼吸,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从尸山血海中走来,面对枪林弹雨都未曾眨过眼,此刻,却因为自己女儿孱弱的生命体征而害怕得浑身发冷。他终于切肤地体会到,沈如晦为何会恨他入骨。是他,间接将她们母女逼入了如此绝境!
门内,沈如晦绝望的哭喊和拍门声隐隐传来,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他知道她想见孩子,他何尝不想让她安心?可是……他看了一眼忙碌的医生和病危的孩子,硬起心肠,对门口的守卫再次厉声道:“看紧!没有我的命令,绝不许开门!”
他不能让任何可能的情绪波动干扰到抢救。此刻,没有什么比念雪的生命更重要。
时间在抢救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如一个世纪。顾长钧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站在原地,只有胸膛剧烈的起伏和眼底翻涌的猩红,泄露着他内心滔天的巨浪。
终于,在经过一番紧张的救治后,史密斯医生擦了擦额头的汗,转过身,面向顾长钧,表情依旧严肃,但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顾先生,初步的紧急处理已经完成,体温暂时控制住不再攀升,脱水也在补充。但肺部感染非常严重,接下来二十四小时是真正的危险期,需要持续用药和密切观察。而且……孩子太小,太虚弱,能否挺过去,要看她自己的求生意志,以及……上帝的眷顾。”
危险期……求生意志……
这几个字像巨石压在顾长钧心头。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医生郑重道:“有劳史密斯医生,请您务必竭尽全力!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送走医生去隔壁房间商讨后续治疗方案,顾长钧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一步,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他缓缓闭上眼,脑海中全是念雪那张与沈如晦相似的小脸,以及她微弱的气息。
他错了。
大错特错。
他以为权势可以掌控一切,包括感情。却不知,有些东西,越是紧握,流失得越快。有些伤痕,一旦造成,便难以愈合。
他睁开眼,目光复杂地看向那扇依旧传来微弱哭泣声的房门。门内,是他亏欠太多的女人。门外(暖阁内),是他险些失去的女儿。
冰与火,爱与恨,愧疚与恐惧,在这一刻,将这个向来强势冷硬的男人,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