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河水冻成冰,天地白茫茫一片,古槐村的农田被白雪覆盖的严严实实,忙碌一年的村民们大多都得了空闲,都猫在屋里守着炭火唠嗑。
但也有闲不住的村民,都裹紧棉衣,踩着冻硬的土路,往云台镇赶去,寻些短工做,藏着铺子搬货,替人家劈柴,或者给作坊打杂。
村民们被寒风刮红了脸,掌心磨出茧子,一想到赚到银子,给家里买两斤肥瘦相间的猪肉,给孩子们扯几匹新布做新衣裳,让这个年过的热热闹闹,有滋有味。
等暮色漫上村口的老槐树,这些沾着寒气的身影,又带着暖烘烘的期盼,踩着瑞兵往家走去了。
男子们去云台镇寻活计,女子们守着家,担起照顾老人和孩子们的重担,她们最喜欢的是凑到哪家热炕头,纳鞋底,打络子,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别人的八卦。
家长里短在暖烘烘的火炉边飘来飘去,笑声混着柴火的噼啪声,把冷清的屋子填的满满当当,也让等相公回家的日子,多了一些热乎的盼头。
周诗最喜欢凑热闹,她早早揣着炒花生和炒瓜子,又拿了一些蜜饯,塞了两衣兜,这可是跟她们唠嗑的“标配”。
周诗踩着碎步往相熟妇人家走去,她嘴角翘的老高,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仿佛兜里揣的不是零嘴,而是一肚子等着说的新鲜事。
白青松每日赶着牛车送腐竹,他悄悄藏的私房银子,前前后后藏了不少,数目可不小。虽说中间花了点银子买猪肉,但跟藏的私房银子总数比起来,那点花销不算什么。
现在白青松也不赌,也不怎么乱花银子,他越攒越多,周诗也跟着相公沾了光,屋子里的零嘴变多了,炒瓜子和炒花生,蜜饯经常摆着,时不时还能看见新点心,这些都是白青松悄悄买的,虽说没有明着给周诗说,可屋里的热闹劲,全透着他藏私房银子的“小心思。”
屋里零食越来越多,周诗不知不觉的就胖了一圈,实实在在是吃出来的福气,女儿白青青看在眼里,轻声细语劝了几回,虽说娘亲毛病还没有全改,到底听进去一些。
就说这懒惰劲,以前轮到周诗做饭十回有八回,都是往二嫂秋月,三个侄女那儿推,自己躲懒;现在虽说偶尔犯懒,顶多也就推一次,另外九次,都是周诗系着围裙,在厨房做饭,虽说她的做饭手艺一如既往的不好,周诗肯动手做饭,已经是破天荒的长进。
白青青瞧着娘亲的灶台边忙碌的身影,她比以前更加圆乎乎的脸,白青青心里既觉得好笑,又透着一股暖流,能改变一点,是一点,到底没有白劝。
今日周诗来的这家是大牛家,男子名叫朱大牛,他的娘子人称“朱娘子”,她的闺名叫田小娟,只有只有娘家人叫她本名。
朱大牛和田小娟膝下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有十岁,小儿子有八岁,眼下农闲时间,朱大牛去云台镇打短工赚银子,两个儿子得了空,就撒丫子跑出去疯玩,不是去树上掏鸟蛋,就是举着弹弓打麻雀,真是野的没变,真是两个皮猴子。
家里只剩下朱娘子一人在家缝补衣裳,没想到今日来了一位稀客,正是古槐村大名鼎鼎的史寡妇,她踩着青石板路走进院子老远就笑着大喊“朱娘子”,惊得屋檐下小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一跨进门槛,史寡妇眼角眉梢带着热络的促狭,她眼尖的发现朱娘子手里拿着补了一半的衣裳,立刻提高嗓门大声嚷嚷起来:“朱娘子,你这衣裳袖口都磨出毛边,补丁摞补丁,怎么还补,眼瞅着要过年,干脆去云台镇扯一匹新布回来,做件新衣裳多好,你家大牛在云台镇赚银子,你咋还舍不得花呀!”
话音刚落,史寡妇又拿着一颗瓜子抛进嘴里,两排白牙磕的利落,话里话外都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热络,她却掩饰不住眼底,对旧衣裳的不喜欢。
史寡妇低头扫一眼,身上穿着晋绣棉衣,泛着柔和的缎面光泽,衣襟和袖口用细密的彩线,绣着缠枝莲纹,针脚均整,领口和下摆滚着同色的暗纹边,边角处不见一丝磨损,更无半块补丁,簇新的棉衣,在冬日阳光里透着精致,针脚里藏着的巧思,与朱娘子那件补了又补的衣裳,一对比恰似新梅与旧絮,隔着说不出的讲究。
史寡妇相公去世后,留下十亩田地,日子本来就过得那叫一个好。偏偏她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在古槐村整日打扮的花枝招展,到处溜达。
今日史寡妇朝着这个男子笑的春心荡漾,明日她对那个男子抛个媚眼,那些男子仿佛被勾了魂一般,全都眼巴巴凑上来,成了史寡妇的入幕之宾。
史寡妇嘴上甜甜的叫着“哥哥”,他心里跟明镜似的,那个男子能赚到银子,那个男子银子好哄到手,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今日从这个男子手里哄来一匹布,明日从那个男子手里骗来几两银子,后日从另一个男子手里要来银簪子。
史寡妇日子过得十分滋润,古槐村其村民都背地里嚼舌根,说她是吸人血的“狐狸精”,靠着村里的男子们养着,她才会过这么舒坦的日子。
史寡妇压根不在意别人,在背后说如何她,她依然打扮的光鲜亮丽,在古槐村里转悠,眼波流转间,她又盯上了下一个目标。
朱娘子指尖的针猛然一顿,抬眼狠狠瞪过来,目光落在史寡妇身上一袭簇新的晋绣棉衣,针脚细密的花纹,在阳光下,晃的人眼睛生疼。
朱娘子捏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裳,喉间划过一声苦涩的叹息,她酸溜溜的说道:“史寡妇,我家穷得揭不开锅,哪里有 银子,扯新布做衣裳,不能跟你比,古槐村谁不知道,你日子过的潇洒。顿顿吃白面,或者精米,更是能隔三差五吃一顿猪肉。瞧瞧我这衣裳补了三次,还要接着穿,穷人家的苦楚,你哪能懂呢?”
话音刚落,朱娘子指尖的针,狠狠扎进衣裳里,尾音拖的老长,她眼中满是眼红与怨怼,在冬日刺骨寒风里,被吹的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