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的喧嚣与繁华,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扼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压抑到极致的死寂。
苏毅走出王家那座奢靡的府邸,身后,是王顺疯癫的笑与王凌绝望的哭嚎交织成的,一个家族覆灭的最终乐章。
他没有回头。
门外,长街之上,依旧是那片黑压压的,跪伏于地的海洋。
数千,上万的百姓,依旧保持着那个卑微而虔诚的姿态,头颅深埋,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生怕惊扰了这位行走在人间的神只。
他们的君王。
苏毅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片人海,那目光之下,没有怜悯,亦无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
他看见了那个先前被吓得魂飞魄散,此刻却在人群中,将额头死死贴在冰冷地面上的酒楼老掌柜。
他看见了那些平日里被王家欺压,此刻眼中虽有恐惧,却难掩一抹病态狂热的贩夫走卒。
他看见了,在人群的尽头,几个同样跪伏在地,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府衙官员。
天子之怒,具象为了眼前这幅万民噤声的画卷。
苏毅的脚步没有停下,他走在人群自发让出的那条宽阔通道中央,黑色的帝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悄无声息。
沈炼与六剑奴紧随其后,他们身上那未曾完全收敛的杀气,化作了无形的屏障,将一切凡俗的气息隔绝在外。
没有人敢抬头。
没有人敢出声。
整条长街,只能听到那孤独而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仿佛踩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之上。
. . . . . .
忽然。
苏毅的脚步停下了。
他停在了一个货郎的身前,那是一个白天卖糖葫芦的货郎,此刻他丢了货担,和其他人一样跪在地上。
苏毅的目光,落在他身前不远处,那根摔得粉碎,沾满了尘土的糖葫芦上。
那抹鲜艳的红色,在这死寂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眼。
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紧随其后的沈炼心头一跳,手已经下意识地按在了绣春刀的刀柄上,以为这货郎是什么刺客或者冲撞了圣驾。
那货郎的身体,更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寂静,猛地一颤,几乎要昏厥过去。他能感受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那是天子的目光!是决定他生死的目光!
他不知道皇帝为何停下,他只知道,自己,被天子看到了。
这种感觉,不是荣耀,而是三魂七魄即将离体的极致恐惧!
苏毅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了那串破碎的糖葫芦两眼。
然后,他继续向前走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就在他走后,那货郎再也撑不住,两眼一翻,竟活生生吓晕了过去。周围的人见状,却无一人敢动弹,依旧死死跪伏。
直到苏毅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长街的尽头,那股压在所有人头顶,几乎让人无法呼吸的恐怖威压,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呼……”
不知是谁,第一个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紧接着,整条街,都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如释重负的喘息声。
有人颤抖着,想要从地上爬起,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早已麻木,不听使唤,一时间,竟是爬起又跌倒,狼狈不堪。
“陛下……是陛下……”那白发老者,泪流满面,对着苏毅离去的方向,又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嘶哑,“青天!这才是真正的青天啊!”
酒楼的老掌柜,也被人扶了起来,他望着王家府邸那紧闭的大门,回想着白天那如同神魔降世般的一幕幕,身体依旧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喃喃自语:“王家……就这么……完了?”
旁边有人颤声回答:“完了!我亲眼看见,王家那小畜生,被打断了双腿,像拖死狗一样拖走了!”
“还有王顺那个老东西!听说……听说陛下让他去守坟了!”
“活该!真是活该啊!”
压抑了一整天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不是欢呼,而是一种夹杂着后怕与狂喜的,低声的议论与宣泄。
他们看向王家那座如同巨兽般盘踞在黑暗中的府邸,眼神中,再无半分敬畏,只剩下厌恶与……快意!
……
御书房。
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古籍的墨香与青铜烛台的冰冷气息。
苏毅已经换下了那身沾染了尘世气息的青衣,重新穿上了那件象征着至高无上权柄的玄色龙袍。
他没有坐在龙椅上,而是负手立于窗前,目光穿透深沉的夜幕。
他的心中,没有半分大仇得报的快意,反而升腾起一股更加冰冷的怒火。那怒火并未灼烧他的理智,而是在不断地凝结、压缩,最终化为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杀意。
一个王家,便烂到了骨子里。那朕看不见的地方呢?朕的子民,在朕的脚下,竟要靠朕的偶然路过才能得到公道?这是公道吗?不,这是天大的讽刺!
沈炼垂手立于其后,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他能感觉到,御书房内的空气,比冬月里的寒冰还要刺骨。陛下的背影明明就在眼前,却仿佛隔着一片尸山血海。
“沈炼。”
苏毅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
“臣在。”沈炼的背脊瞬间绷紧。
“你说,”苏毅没有回头,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是朕错了,还是这个天下,病了?”
这个问题,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沈炼的心口!他额角瞬间渗出一粒冷汗,想也不想,单膝跪地,头颅深垂,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陛下何出此言!此等蛀虫,不过是癣疥之疾,陛下天威所至,魑魅魍魉,自当灰飞烟灭!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岂会……有错!”
苏毅终于回过头,自嘲般地轻笑了一声。
“癣疥之疾?”
“一个王顺,便敢纵容子孙,视人命如草芥,视国法如无物。”
“这大夏城中,朕亲封的功臣,不下百人。这天下九州,裂土封侯者,又有多少?”
“他们之中,又有多少个王顺?”
苏毅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冰冷,一句比一句森然,那股凝结的杀意化为实质般的威压,让天罡境的沈炼都感到一阵窒息!
“朕的子民,在朕的京城,受了欺压,第一反应不是去信官府,而是警告旁人莫要多管闲事。”
“那一串摔碎的糖葫芦,在他们眼中,比一条人命更值得惋惜。”
“这病,已经不在皮肉,早已深入骨髓了!”
他缓缓踱步,来到沈炼面前,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再无白日里的半分人性温度,只剩下属于帝王的,绝对的冰冷与决绝。
“既然病入膏肓,那寻常的药石,便无用了。”
他的目光落在沈炼身上,那眼神,让这位锦衣卫指挥使从灵魂深处升起一股寒意,仿佛自己已是一具躺在案板上的死尸。
“朕的刀,也该拿出来,好好磨一磨了。”
“传朕旨意。”
苏毅的声音,在寂静的御书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即将掀起滔天血浪的恐怖力量。
“召贾诩、商鞅、狄仁杰,立刻入宫!”
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补充道。
“另外,让曹正淳也来。”
“告诉他们。”
苏毅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而冰冷的弧度,仿佛死神的微笑。
“朕的江山,太脏了。”
“该……亲手来,打扫打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