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对于纳迦罗斯的子民而言，从来不是安宁与休憩的同义词。它象征着阴谋、杀戮与最深沉的恶意。然而，在冰封城此刻所笼罩的这片夜幕，却承载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意义——它成为了掩护与希望的帷幕，尽管这希望浸透了苦涩与决绝。
寒风如同一群无形的恶鬼，在黑曜石构筑的城垛与尖塔间凄厉地呼啸。天空不再是纯粹的墨黑，而被远方恐虐军团营地里冲天的血色光焰与天穹之上永不消散的混沌裂隙映照成一片令人作呕的暗红。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硫磺气息，混杂着死亡的腐臭和魔法能量逸散时产生的刺鼻臭氧味。冰封城，冰封城——曾经象征着黑暗精灵在纳迦罗斯北方统治力量的坚城，如今已然是一座被血海包围的孤岛，每一块砖石都在恶魔的嘶吼与攻城武器的轰鸣中痛苦呻吟。
巫王马雷基斯立于被连绵的钢铁山脉所环抱的黑暗深处——哈尔·冈西最高的主塔之巅，他那身标志性的、雕刻着无数痛苦符文的漆黑战甲在血色天光的映照下，反射着金属独有的冰冷光泽。寒风卷起他的长发，却无法撼动他如山岳般沉稳的身躯。他的目光越过远方仍在激烈交战的城墙防线，投向了东方，正在被恶魔主力围攻的冰封城的方向。
他的身后，纳迦隆德黑卫军团的指挥官，“持炬者”寇兰·黑手如同一座沉默的雕像，静静地等待着君王的命令。马雷基斯的决定已经通过魔法传讯下达到了所有需要知晓的高阶将领耳中，一个冷酷到极致，却又可能是唯一能够保存纳迦罗斯有生力量的决定：撤退。
“时辰到了。”马雷基斯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不带一丝情感的波澜，仿佛他即将下令的不是一场关乎数万人生死的大撤退，而仅仅是宫廷晚宴的开始。“传令下去，第一批次，留在冰封城的黑卫军团、恐惧骑士团以及所有还能骑乘作战的部队，沿西侧秘道开始撤离。马鲁斯·黑刃的灾行者战车负责开路，碾碎任何挡路的恶魔巡逻队。”
“遵命，我王。”寇兰·黑手单膝跪地，声音中充满了钢铁般的意志。他知道，巫王的每一个字都意味着鲜血与牺牲，但质疑，从来不是黑卫的选项。
“拉卡斯，”马雷基斯的目光转向另一侧，兽王正烦躁地用他那布满伤疤的手抚摸着身边一头战争多头蛇的脖颈，那头巨兽的数个头颅正不安地嘶嘶作响。“你的兽群是最好的骚扰力量。将它们全部放到哈尔·冈西到冰封城的通路上，从冲击恶魔的侧翼，制造最大的混乱。不必吝惜，它们的牺牲将为我们其他部队的撤离赢得宝贵的时间。”
“哼，我的宝贝们可不是消耗品，巫王。”拉卡斯咧开嘴，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不过，让它们在恐虐的崽子们身上磨磨牙，倒也是个不错的消遣。放心，恶魔会忙得没空朝你的部队看的。”他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去，粗犷的命令声很快就在下方的兽栏区回荡起来。
命令如水银泻地般，通过传令官、魔法信使和军团旗语，迅速传遍了冰封城内每一个忠于巫王的军事单位。一场规模浩大而又必须在极度保密下进行的行动，在这血色的夜幕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黑暗精灵的军队展现出了惊人的纪律性。没有喧哗，没有慌乱，只有盔甲叶片碰撞的沉闷声响和军官们压低声音的指令。精锐的黑卫军团如同黑色的潮水，悄无声息地从他们的防区撤下，汇入通往西城门的阴影街道。马鲁斯·黑刃和他麾下的克拉卡隆德战士们，脸上带着一贯的倨傲与冷漠，驱使着那些由冷蜥拖拽、装配着巨大撞角和镰刀轮毂的灾行者战车，在秘道的入口处集结。每一名战士的眼中，都燃烧着对战斗的渴望与对撤退命令的复杂情绪，但对巫王的绝对服从压倒了一切。
然而，在这场精心策划的撤离中，并非所有人都被包含在内。
一名负责组织撤离的恐惧领主快步来到马雷基斯面前，他的声音因犹豫而显得有些干涩：“我王，城中的平民……还有那些工匠、奴隶商人以及他们的‘财产’……我们是否要为他们开辟一条通道？”
马雷基斯的目光终于从西方收回，落在这位领主的脸上。那双在阴影中闪烁着紫色光芒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怜悯，只有纯粹的、冰冷的理智。“平民？武装起来！”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中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嘲讽，“除了那些在战斗中无法拿起武器，在撤退中只会拖慢速度的累赘！”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严酷：“纳迦罗斯不需要弱者。这场战争，是汰弱留强的熔炉。能活下来的，才是我的子民。那些没有战斗能力的老人、妇女和孩童，他们最大的价值，就是用他们的存在，为我们吸引恶魔的注意力，为大军的转移争取时间。他们将作为献给这场战争的祭品，他们的尖叫声将是我们撤退的号角。”
恐惧领主浑身一颤，深深地低下了头。“……属下明白了。”他不敢再有任何异议。这便是他们的巫王，为了最终的胜利，可以牺牲一切，包括那些名义上受他统治的子民。这很残忍，但这……也很黑暗精灵。在纳迦罗斯的生存法则里，同情心是比毒药更致命的奢侈品。
这个命令，如同一道无形的冰冷敕令，将冰封城内绝大多数非战斗人员的命运彻底宣判。那些被组织起来准备撤离的，只有军队、能够拿起武器的后备兵员，以及少数拥有特殊技艺、被认为有价值的工匠。至于其他人……他们被遗弃了。
在城市的另一端，海风带来了更为浓烈的咸腥味。洛克西亚·堕落之心的旗舰，如同一座移动的海上山脉，静静地停泊在冰封城外的海湾中。这座由被奴役的巨兽骸骨与魔法金属构筑的海上要塞，此刻正将它所有的弩炮、投石机和魔法尖塔对准了围城的恐虐恶魔军团的东北翼。
洛克西亚站在舰桥的最高处，海风吹拂着他那标志性的眼罩和华丽的船长外套。他收到了马雷基斯的命令——不惜代价，在海上发动佯攻，吸引敌军主力，为陆上的撤退行动提供掩护。
“船长，所有‘收割者’弩炮已经校准完毕，目标，敌军颅骨炮阵地。”一名大副报告道。
“很好。”洛克西亚的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微笑，“让那些脑袋里只有肌肉和鲜血的蠢货尝尝来自海上的怒火。命令所有船员，自由开火！把我们所有的弹药都倾泻出去，让今晚的夜空比混沌的领域还要‘明亮’！”
下一刻，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撕裂了夜空。黑色方舟上数百门巨型弩炮同时发射，无数根如同攻城槌般粗壮的巨型弩矢，拖着暗影魔法的黑色尾迹，划破天际，如同一场毁灭性的流星雨，精准地砸向了恶魔军团后方的颅骨炮阵地。
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接连不断地在恶魔阵线中炸开，每一根弩矢都轻易地将那些由黄铜和骨骼构成的邪恶战争机器炸成碎片，连同周围操作的放血鬼和恐虐信徒一起掀飞。紧接着，投石机也开始怒吼，将一团团包裹着炼金火焰和恶毒诅咒的巨石抛射出去，在恶魔的军阵中犁开一道道燃烧的死亡通路。
恐虐的军团立刻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打击激怒了。无数的恐虐犬发出狂吠，嗜血者们展开巨大的蝠翼，咆哮着从地面升空，试图冲向海上的那座黑色方舟。然而，迎接它们的是更加密集的防空火力和盘旋在方舟上空的鹰身女妖群。洛克西亚的佯攻成功地将恶魔大军相当一部分的注意力吸引到了海上，为西侧的撤离创造了绝佳的窗口期。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愿意遵循巫王的安排，哪怕这意味着生路。
在冰封城东区的，这里是整座城市最富庶，也是最堕落的区域之一。自卡隆德卡尔随马鲁斯·黑刃应召而来的绝望之塔女奴主沙卡拉，正站在她那用珍奇丝绸和异兽皮毛装饰的奢华房间里，透过巨大的水晶窗，冷冷地注视着城外的战火和城内隐秘的调动。
一名身着紧身皮甲的侍卫匆匆进来，单膝跪地：“主人，巫王的密令，要求所有贵族领主立刻放弃冰封城，带领私属卫队向西门集结，准备突围。”
沙卡拉缓缓转过身，她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紧张，反而是一种被冒犯的愤怒。她抚摸着手腕上一只由活体眼球串成的手链，轻蔑地哼了一声：“突围？说得好听。不过是丧家之犬的逃亡罢了。我带了这么多奴工从卡隆德卡尔前来冰封城，现在让我放弃？放弃我积攒了三个世纪的财富？放弃我那上万名精挑细选、价值连城的奴隶？”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起来：“马雷基斯以为他是谁？他打不赢，就要我们所有人陪着他一起当乞丐吗？我的财富、我的奴隶，就是我的力量！没有了这些，我沙卡拉和那些街边的贱民有什么区别？”
“可是，主人，恶魔……它们迟早会攻破城市……”侍卫的声音有些颤抖。
“攻破？”沙卡拉发出一阵神经质的尖笑，“那就让它们来！我的防御固若金汤，我麾下有五百名装备精良的卫队，还有数千名被驯化得比狗还听话的角斗奴隶。我会守住冰封城，等这场风波过去。或许，我还能和那些混沌的头领谈谈条件，它们总需要物资和……娱乐，不是吗？”
她的眼中闪烁着贪婪与疯狂的光芒。对于沙卡拉这样的黑暗精灵而言，财富与权力早已超越了生命本身。让她放弃这一切去换取一个渺茫的生存机会，比杀了她还要难以接受。她宁愿抱着自己的金山银山，在自己建造的奢华地狱里，赌上自己的性命。
侍卫不敢再劝，只能默默退下。沙卡拉走到窗前，看着那些在夜色中悄悄移动的军队，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逃吧，懦夫们。真正的强者，会留在自己的领地上，直到最后一刻。”她低声自语，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这份“骄傲”，与愚蠢无异。
与此同时，在即将成为断后战场的中央广场附近，李易铭和他的七位王后正目送着最后一批属于马雷基斯主力的部队消失在西侧的黑暗中。沉重的城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发出的巨大轰鸣声，仿佛是为这座城市，也为他们自己，敲响了命运的丧钟。
“他们走了。”阿丽莎·黑刃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声音低沉。她骑在复活后更加狰狞可怖的憎恶龙“影牙”背上，这头由莫德氏族技术改造的巨兽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不安地刨着地面的石板。
“马雷基斯还是做了最‘正确’的选择。”尤莉卡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但她紧握着法杖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放弃一部分，保全核心。这就是君王之道，尤其是黑暗精灵的君王。”
“可他抛弃了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李易铭的声音中压抑着怒火。他刚刚亲眼看到，一些试图跟着军队一起撤离的平民被黑卫毫不留情地推开，甚至直接斩杀，只因他们挡了路。那一幕，深深刺痛了他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深处的道德底线。
“亲爱的，这里是纳迦罗斯。”娜莉斯卡来到他的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她的手心冰冷如霜，“在这里，弱小本身就是原罪。我们无法拯救所有人。我们能做的，就是履行我们的承诺，为他们的撤离争取时间，然后……活下去。”
李易铭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娜莉斯卡说的是对的。他选择了留下来断后，就意味着他接受了这里的规则。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自己的判断出现偏差。
“恣纵教派和预言之塔的人呢？”他转换了话题，看向哈格林和赫莉本。
“阿拉塔尔已经带着他的刺客们去外围布置陷阱和骚扰了，那个男人倒是比我想象的要有骨气。”哈格林撇了撇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至于预言之塔的卡拉忒瑞昂，她带着她的女巫们在凯恩神殿祈祷，真是讽刺，一群曾经的色孽信徒，现在倒想起来求凯恩保佑了。”
“在绝望面前，任何神只的光辉都是救命的稻草。”赫莉本淡淡地说道，她擦拭着手中的祭祀双刀，眼神锐利如刀锋。“不管她们信仰谁，只要她们能战斗，就是我们的盟友。”
奈丝特拉和阿洛涵这对暮光姐妹站在一起，一个周身环绕着柔和的生命微光，一个指尖跳跃着毁灭的火焰。她们没有说话，但彼此间的默契让她们的气息完美地融为一体，形成了一股既能守护又能毁灭的强大力量。
撤离已经完成。现在，冰封城内，只剩下他们八人，以及数千名自愿留下、追随他们的黑暗精灵死士，还有那些被巫王和贪婪的女奴主一同抛弃的、命运未卜的人们。
远方，恶魔的咆哮声似乎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狂暴。它们似乎察觉到了城内防御力量的变化，新的、更加猛烈的总攻即将来临。
李易铭抬起头，望向那片血色的天空。他握紧了手中的双持手弩，感受着身边七位妻子坚定不移的气息。孤独感和使命感交织在一起，在他的胸中升腾。
“准备战斗吧。”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然。
“为了生存，为了……我们彼此。”
冰封城的撤离已经结束，而属于断后者的血色序曲，才刚刚奏响。他们将用自己的血与火，为远去的同胞们，铺就一条通往哈尔·冈西的荆棘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