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在市井偶遇魏延,并暗中结下善缘后,赵云更加确信,河北之地,绝非袁绍集团表面那般铁板一块。门第之见,如同一道高墙,将无数寒门才俊挡在了权力核心之外。这些人,怀才不遇,心中郁结,正是可以争取的潜在力量。
这一日,糜竺通过商路网络,为赵云带来一个消息:邺城西郊有一处名为“清谈草堂”的私人书院,主持者乃是一位名叫李孚的寒门名士。此人学识渊博,性情耿介,不慕权贵,常与一众志同道合的寒门子弟在此讲学论道,针砭时弊,在士林中颇有清誉。更重要的是,李孚及其门生,对袁绍集团重用世家、排挤寒门的做法,颇多微词。
“子龙将军,此或是一契机。”糜竺低声道,“李孚此人,在河北寒门士子中影响力不小。若能得其认同,或可间接影响一批人才。”
赵云闻言,心中一动。结交武将如魏延,可增武力;而折服文士,则可收人心、聚智谋。他当即决定,亲自前往这“清谈草堂”一探究竟。
次日午后,赵云换上一身儒雅的青色长袍,未带兵器,只由糜竺陪同,乘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然出城,前往西郊。
清谈草堂坐落在一片竹林之中,环境清幽。虽是冬日,竹叶凋零,却别有一番肃穆气象。堂内已有二三十名士子,大多衣着朴素,正围坐一堂,听一位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目光炯炯的文士讲论。此人正是李孚。
见有生客至,堂内议论声稍歇。李孚停下讲学,目光投向赵云和糜竺,带着几分审视。糜竺他自然是认识的,河北巨贾,但另一位气度不凡的年轻人,却甚是面生。
糜竺上前一步,拱手笑道:“李公,诸位高才,冒昧打扰。这位乃左将军刘皇叔麾下,常山赵云,赵子龙将军。赵将军久闻李公及诸位贤士清名,特来拜会。”
“赵云?” 堂内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赵云之名,他们自然听过,勇冠三军,但终究是一武夫。且刘备如今寄人篱下,其部将突然来访,所为何事?
李孚神色平静,还礼道:“原来是赵将军。将军威名,如雷贯耳。不知将军驾临寒舍,有何见教?” 语气不卑不亢,带着一丝疏离。
赵云从容一笑,拱手道:“李公言重了。云一介武夫,岂敢言‘见教’?久闻李公与诸位先生乃河北俊才,学贯古今,心怀天下。云虽不才,亦常思安邦定国之道,今日特来,欲聆听高论,以开茅塞。”
这番话,谦逊有礼,给足了在座士子面子,顿时让气氛缓和了不少。
李孚面色稍霁,伸手示意:“将军过谦了。既如此,请入座。适才我等正论及当今天下大势,将军若有高见,但请直言。”
赵云谢过,与糜竺在末座坐下。他心知,此番前来,若要折服这些心高气傲的寒门士子,空谈勇武无用,必须展现出超越寻常武夫的见识。
这时,座中一位年轻士子,面带激愤之色,开口道:“当今之世,诸侯割据,战乱不休,皆因纲常失序,礼乐崩坏!欲定天下,非重尊王室,推行仁政不可!然观河北,袁公虽势大,却重门第而轻寒微,岂是长久之道?” 此言一出,引来不少附和。
李孚微微点头,看向赵云:“赵将军以为如何?”
赵云知是考较,略一沉吟,朗声道:“这位先生所言,重王室,行仁政,自是正理。然,云以为,欲定天下,需明‘势’、‘地’、‘人’三者。”
“哦?愿闻其详。”李孚眼中闪过一丝兴趣。
“所谓‘势’,”赵云不疾不徐道,“非仅指兵多将广,更指天下人心之向背,时局变化之契机。昔秦强而亡于暴,汉弱而兴于宽。袁公据四州之地,带甲百万,此势之大也。然,其用人唯亲,内斗不休,此势之弊也。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此势之巧也,然其性多疑,杀戮过甚,日久必失人望。故,势无常势,水无常形,善谋者当察其微,顺势而为,而非徒恃其强。”
他顿了顿,见众人凝神倾听,继续道:“所谓‘地’,非仅指疆域之广狭,更指土地之肥瘠,物产之丰饶,民心之依附。河北沃野千里,本是王霸之基。然,连年征战,赋役沉重,百姓困苦。若不能轻徭薄赋,劝课农桑,使民有所养,则地虽广,不足恃也。反之,若能得一隅之地,休养生息,富民强兵,则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至于‘人’,”赵云目光扫过在场士子,声音提高了几分,“更非仅看出身门第。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在于其诚;萧何月下追韩信,在于其明。千金易得,一将难求;万卷易读,一士难逢。寒门之中,岂无国士?草莽之内,焉少英雄?为政者,当有海纳百川之胸襟,量才录用,方能使天下英才,尽入彀中!”
这一番论述,高屋建瓴,将大势、根基、人才三者关系剖析得清晰透彻,更暗合了在座寒门士子怀才不遇的心境。堂内一片寂静,众人皆露沉思之色。
李孚抚须良久,缓缓道:“将军之论,鞭辟入里,发人深省。然,知易行难。如将军所言,当今天下,何处有这等明主,能不计门第,唯才是举?”
赵云正色道:“李公问得好。云随刘皇叔日久,深知皇叔为人。皇叔虽起身微末,然仁德布于四海,待人至诚。在徐州时,陶使君以州事相托,非因皇叔门第,实因其能安民。关、张二位将军,亦非世家子弟,皇叔待之如手足,委以重任。云本布衣,蒙皇叔不弃,亦得效犬马之劳。此皆可见皇叔用人,重德重才,而非虚名。”
他语气诚恳,以事实为依据,极具说服力。糜竺也适时补充道:“子仲在徐州时,亦亲见刘使君治政,轻徭薄赋,百姓归心。所用之人,如孙乾、简雍、陈登等,皆因才具而得擢升,并无门第之见。”
这时,又有一士子问道:“纵然刘皇叔仁德,然其势单力薄,寄人篱下,自身尚难保全,何以图大业?”
赵云微微一笑,从容应对:“这位先生所言,乃眼前之困。然,岂不闻‘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昔高祖有白登之围,光武有昆阳之险,皆一时之困厄。大丈夫处世,当论胸襟志略,岂可因一时之得失而定其终?刘皇叔志在匡扶汉室,解民倒悬,此志不改,则必有腾飞之日!况且,势之强弱,并非一成不变。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若得天下英才辅佐,何愁大业不成?”
他言辞恳切,逻辑严密,既承认现状,又展望未来,充满了自信与感染力。一番唇枪舌剑,赵云凭借其超越时代的见识(融合了部分后世总结的历史经验)和沉稳的气度,竟将在场一众以辩才着称的寒门士子说得心服口服。
李孚长叹一声,起身对赵云郑重一揖:“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赵将军文武双全,见识超卓,李某佩服!刘皇叔有将军这等人物辅佐,足见其非凡!往日只闻将军武勇,今日方知将军胸中自有乾坤!”
其余士子也纷纷起身,面露敬重之色,先前的那份轻视早已荡然无存。
赵云连忙还礼:“李公与诸位先生皆乃国士,云今日受益良多。若蒙不弃,他日可多往来,共论天下事。”
自此,赵云与李孚及清谈草堂的寒门士子们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他时常前来与众人切磋学问,议论时政,以其独特的视角和深刻的见解,渐渐赢得了这批河北才俊的真心敬佩。通过他们,赵云更深入地了解了河北的民情、吏治以及袁绍集团内部不为人知的弊端,也为刘备集团未来在河北的活动,悄然播下了一颗颗人才的种子。
离开清谈草堂时,夕阳西下。糜竺感叹道:“子龙今日一席谈,恐胜过我糜家千金散尽之功。”
赵云望着远方的邺城轮廓,目光深邃:“子仲兄过奖。欲成大事,需集众智,聚众力。今日之会,仅是开始。”
折服寒俊,不仅靠武力,更需靠见识与胸襟。赵云此行,无疑为刘备集团在河北的“软实力”扩张,迈出了关键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