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闸门,精准地锁定在2005年元月21号,农历腊月二十二。那是传统祭灶节——北方小年的前一天,也是南方小年的前两天。按照往年惯例,他的父亲裴建国,总要等到除夕夜前两三天,才会风尘仆仆地从千里之外的工地赶回来。他回来的首要任务,就是去催要工程款,然后把钱发给那些跟着他常年在外、辛苦了一整年的“大师傅”和“小工子”们。这些来自下面县乡的憨厚汉子,就指望着这笔钱回家采办年货,过一个像样的团圆年。这笔钱,晚一天都可能让他们的家庭陷入窘迫。
然而这一年,裴建国回来得特别早。
这反常的早归,本身就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更让年幼的裴轻雪和母亲苏婉清措手不及的是,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的身后,跟着一对陌生的母女——一个穿着时髦、眉眼间带着一丝不安和审视的年轻女人(林月薇),以及一个怯生生躲在她身后、约莫三四岁、打扮得像个小公主的女孩(裴轻雪同父异母的妹妹,裴轻舞)。
屋外,是2005年那场罕见的、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将整个世界染得惨白。屋内,暖气开得很足,却丝毫驱不散那股骤然降临的、几乎要让人窒息的冰冷。
苏婉清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手里正准备着过小年的糖瓜,“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她看着丈夫,看着那对母女,眼神从疑惑,到震惊,最后化为一片死寂的绝望。
裴建国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尴尬、心虚,以及一丝破罐子破摔的强硬,试图开口解释什么。而那个小女孩(裴轻舞),则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家,以及那个脸色苍白、死死盯着自己的小男孩(裴轻雪)。
那一刻,屋外的风雪声、电视里隐约传来的贺岁歌声,仿佛都消失了。世界只剩下屋内这诡异而残酷的对峙。那场早来的、狂烈的雪,不仅覆盖了大地,也彻底冰封了裴轻雪原本温暖的家,和他对“父亲”、“阿姨”、“妹妹”这些早已经熟悉了的词汇,有了重新的认知与栓释。
这突如其来的、足以击垮任何一个女人的场面,让空气瞬间凝固。然而,通情达理、性格隐忍的苏婉清,在巨大的震惊和心如刀割的痛苦袭来时,她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哭闹、斥责,而是保护。
她脑海中闪过的念头,不是自己的屈辱和愤怒,而是:
绝不能惊动了年迈的公公婆婆,二老身体不好,受不了这样的刺激。
绝不能让街坊四邻看了笑话,这个家,至少表面上的体面要维持住。
最重要的是,绝不能让孩子幼小的心灵,过早地承受这份丑陋和创伤。
就在裴建国嘴唇嗫嚅着,试图说出那些苍白甚至无耻的解释时,苏婉清却强行压下了喉咙里的哽咽和翻涌的气血。她脸上极其艰难地、甚至有些扭曲地,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意,目光越过令人心寒的丈夫,落在了儿子裴轻雪和那个陌生的小女孩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