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妆?”
马车之内,孙尚香缓缓睁开眼,那双刚刚平复了些许波澜的凤目之中,瞬间凝结起冰冷的疑云。
这两个字,比“战书”更让她感到荒谬和刺耳。
她如今是阶下之囚,身陷敌营,随时可能身首异处,何来嫁妆之说?
“是……是的,夫人。”车外的亲兵队正声音发颤,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摸不着头脑,“是江东那边派人送来的,几十口大箱,指名道姓,说是……说是仲谋主公为您补办的嫁妆。”
孙权?
兄长?
一股比刚才面对姜宇时更加猛烈的寒意,从孙尚香的脚底直冲天灵盖。她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兄长的用意。
这不是关心,是警告。
不是补办,是枷锁。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她,她孙尚香,即便嫁给了刘备,也永远是江东的郡主,是孙家的女儿,是维系孙刘联盟的一件工具。他是在用这些所谓的“嫁妆”,给她套上一层又一层的身份枷锁,让她牢记自己的本分。
何其可笑!何其悲凉!
她在这里,与敌人斗智斗勇,忍受着被玩弄于股掌的屈辱,而她的兄长,远在江东,想到的却不是如何营救她,如何为她报仇,而是用这种方式来巩固他的政治利益!
姜宇说得没错。
棋子。
她永远都只是一枚棋子。
“让他们……把东西抬进来。”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亲兵队正不敢多言,立刻领命而去。很快,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和杠棒的吱呀声传来。十几名姜宇军中的士兵,抬着几口沉重的樟木大箱,走到了马车前。
箱子被打开,一片珠光宝气,瞬间晃花了人的眼。
第一口箱子里,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各色蜀锦、云缎,光华流转,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第二口箱子里,是满满一箱金银珠宝,东海的珍珠,西域的玛瑙,做工精巧的凤钗步摇,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而奢华的光芒。
第三口箱子里,是各种名贵的香料和胭脂水粉。
……
这些,都是一个贵族女子所能想象到的,最体面,最奢华的陪嫁。
可落在孙尚香的眼中,却像是一堆最恶毒的嘲讽。
她拿起一匹鲜红的蜀锦,那丝滑冰凉的触感,让她觉得仿佛握住了一条毒蛇。她又拿起一支金凤衔珠的步摇,那沉甸甸的分量,压得她喘不过气。
这些东西,是用来装点一个安分守己的后宅妇人的。
而不是用来武装一个渴望驰骋沙场的女将军的。
在其中一口箱子的最上层,静静地躺着一卷用锦帛包裹的竹简。
孙尚香拿了起来,展开。
是孙权的亲笔信。
信中的言辞,充满了兄长对妹妹的“关爱”与“叮嘱”。
“……闻妹在荆州,一切安好,为兄甚慰。女子之德,在于相夫教子,和睦家宅。刀剑无眼,非汝所长。今特备薄礼,以充嫁妆,望妹安心居于后宅,勿再舞刀弄枪,惹玄德公不快,伤两家和气……”
“啪!”
竹简被她狠狠地捏成了两半,断裂的竹片,刺破了她的掌心,渗出丝丝血迹。
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羞辱、愤怒、悲哀的复杂情绪,如同火山般在她胸中爆发。
“哈哈……哈哈哈哈!”
她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凄厉而疯狂,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相夫教子?和睦家宅?好一个‘勿再舞刀弄枪’!”
她猛地一脚,踹翻了面前的一口珠宝箱。
“哗啦——”
金银珠玉,滚落一地,像一地破碎的梦。
“我孙尚香,自幼习武,弓马娴熟,为的是什么?是为了在后院里,绣花描眉吗?!”
她又掀翻了那箱绫罗绸缎,五彩斑斓的布匹散落开来,被她狠狠地踩在脚下。
“我父兄浴血奋战,打下江东基业,我身为孙家女儿,难道就只能当一个联姻的工具,一件冰冷的礼物吗?!”
她发了疯似的,将那些象征着女性身份的“嫁妆”,一件件地砸烂、撕碎。
车外的士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面无人色,一个个呆立当场,不知所措。
就在这片狼藉与孙尚香那悲愤的嘶吼声中,一个平静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看来,令兄送来的礼物,孙夫人不是很喜欢。”
孙尚香的动作猛地一顿。
她缓缓转过身,通红的凤目,死死地盯住了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的姜宇。
他还是那一身劲装,负手而立,郭嘉跟在他身后,正探头探脑地望着这边的热闹,脸上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姜宇的目光,扫过那一地狼藉,最终,落在了孙尚香那张泪痕交错,却依旧写满倔强的脸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嘲笑,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孙尚香的声音沙哑,像一头受伤的母兽,发出了绝望的咆哮,“看到我被自己的亲人当成货物一样摆布,看到我所有的骄傲都被人踩在脚下,你是不是觉得很满意,很痛快?!”
“痛快?”姜宇摇了摇头,缓步上前,竟是毫不在意地从那些珠宝上踩了过去,站定在她面前。
“我若想看你出丑,大可将你绑在辕门之上,示众三军。何必费这么多周折?”
他俯身,从地上捡起那支被孙尚-香掰断的竹简,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迹,然后随手扔到一旁。
“孙夫人,我今天不是来看你笑话的。”他的语气,平静而认真,“我是来给你一个选择。”
“选择?”孙尚香冷笑,“是选择跪地求饶,还是选择引颈就戮?”
“不。”姜宇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是选择你自己的命运。”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清晰地传遍了周围每一个人的耳朵。
“孙尚-香,我再问你一遍,你敢不敢与我,赌上这荆州的归属,赌上你我的未来,堂堂正正地比一场?!”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连一旁看戏的郭嘉,都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姜宇。
主公这是疯了?玩这么大?
孙尚香也愣住了,她没想到,姜宇会在此刻,再次提出这个要求。
“比?怎么比?”她下意识地问道。
“很简单。”姜宇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让人心惊的狂傲与自信。
“你我各凭武艺,在此地,当着两军将士的面,一决胜负。”
“若我输了,”他伸出一根手指,“我姜宇,即刻下令,全军后撤百里,从此不再踏入荆州半步。你和你麾下的将士,全身而退,我绝不阻拦。”
这个条件,优厚到令人难以置信。
周围的士兵们,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
用主帅的一场胜负,来决定一场战争的结局?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那……若你赢了呢?”孙尚香死死地盯着他,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姜宇脸上的笑意更浓,他向前一步,逼近到孙尚香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他凝视着她那双因愤怒和屈辱而燃烧着火焰的凤目,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缓缓说道:
“若我赢了,你,嫁给我。”
“轰——!”
孙尚-香的脑子,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中,瞬间一片空白。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个……荒唐至极,羞辱至极的条件!
“你……你无耻!”
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她想也不想,扬手便是一巴掌,朝着姜宇的脸狠狠扇了过去。
然而,她的手腕,却被姜宇稳稳地抓在了半空。
他的手,像一把铁钳,让她动弹不得。
“你以为,我是想把你当成战利品,收入后宫吗?”姜宇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看着她,眼神灼灼。
“孙尚-香,你听清楚了。若我赢了,你嫁给我,为我正妻。我麾下水师,尽归你统领!这万里长江,将是你的疆场!我许你开府建牙之权,许你临阵专断之权!你不再是任何人的附庸,不再是任何人的棋子。你,将是我姜宇的盟友,是我逐鹿天下的伙伴!”
“你的战场,我给你!”
“你的荣耀,我让你亲手去夺!”
“现在,你告诉我,这场比试,你应,还是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