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荆州夏口。
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在十几名亲卫的护送下,缓缓驶出了城门。没有汉王的仪仗,没有旌旗蔽日,甚至连车辕上都没有悬挂任何彰显身份的徽记。
若非队伍最前方,那个骑着高头大马,身形魁梧如铁塔,仅仅是坐在那里就让人不敢直视的巨汉,这支队伍看上去,与寻常富商出行的车队,并无二致。
车厢内,郭嘉正半死不活地瘫在软垫上,手里捏着个小酒葫芦,时不时往嘴里灌一口。他斜着眼,看着对面正襟危坐,闭目养神的姜宇,嘴角撇了撇。
“主公,您这副得道高僧的模样,是装给谁看呢?这车里又没外人。”
姜宇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地回了一句:“养神。”
“养神?”郭嘉嗤笑一声,又灌了口酒,“我看是养精蓄锐吧。毕竟此去庐江,路途遥远,到了地方,可是有一场硬仗要打。那场仗,费的可不是力气,是脑子,更是……脸皮。”
他故意把“脸皮”两个字咬得很重。
姜宇终于睁开了眼睛,好笑地看着他:“奉孝,你这几日,嘴里跟含了苦胆似的,酸气都快从车窗缝里溢出去了。怎么,还在为周瑜的事情耿耿于怀?”
“我哪敢啊。”郭嘉把酒葫芦往旁边一扔,坐直了些,“我只是在替周公瑾不值。人家死了主公,正焦头烂额地稳定大局,您倒好,不带一兵一卒,就带着一张嘴,一颗心,还有一张……厚脸皮,上门去撬人家的墙角。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您那‘仁义无双’的汉王名声,怕是得打个对折。”
“那也比他周公瑾,连妻姐都护不住要强。”姜宇不咸不淡地顶了回去。
郭嘉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指着姜宇,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主公,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天下英雄,论心黑,您认第二,怕是没人敢认第一。曹孟德跟您比,都得算是个忠厚长者。”
“过奖。”姜宇坦然受之,随即话锋一转,“使者那边,可有消息传回?”
提到正事,郭嘉的神情也严肃起来。他从袖中取出一只细小的竹管,递了过去:“昨夜刚到的。一切顺利,信,已经送到周瑜手上了。”
姜宇接过,展开里面的绢帛,一目十行地扫过。
绢帛上,详细记录了使者进入庐江后的所见所闻。周瑜确实接见了使者,也收下了信。整个过程,周瑜一言未发,只是脸色变幻不定,最后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便让使者退下,安排在馆驿住着,好吃好喝地招待,却也不放人走。
“知道了?”姜宇玩味地念着这三个字,嘴角微微翘起,“看来,他这心里,不好受啊。”
“何止是不好受,怕是肺都要气炸了。”郭嘉幸灾乐祸地说道,“您那封信,字字诛心。尤其是最后那句问候小乔夫人的话,简直是往他周公瑾的心窝子上撒盐。他现在把使者扣着,不放也不见,就是在纠结,在权衡。他既怕您真来了,又怕您不来。”
“他怕我来了,当着江东文武的面,去‘抚慰’他那新寡的妻姐,让他颜面扫地。”
“他又怕您不来,那他这番如临大敌的姿态,就成了个笑话。天下人会说,他周瑜气量狭小,连一封吊唁的信都容不下。”
姜宇听着郭嘉的分析,点了点头,将绢帛收起:“所以,我们现在过去,时机刚刚好。在他还没想明白,到底该用什么表情来迎接我的时候,我就已经站在他家门口了。”
郭嘉叹了口气,重新瘫了回去,拿起酒葫芦:“主公,您说,等咱们到了,周瑜会不会真的忍不住,下令放箭?”
“不会。”姜宇的语气很平静,“他要是连这点气都沉不住,也就不配做我的对手了。”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声音变得有些悠远。
“我只是有些好奇,那位能让孙伯符倾心,能让系统给出98分颜值评价的大乔,究竟是何等的风华绝代。”
……
车马辚辚,一路向东。
为了不引人注目,车队绕开了几座大城,专挑僻静小路行走。饶是如此,当车队进入庐江地界时,那股压抑肃杀的气氛,还是扑面而来。
沿途的村镇,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白。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偶尔有几个,也是行色匆匆,面带悲戚。空气中,飘散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烛纸钱味。
“看来孙策在江东,确实深得人心。”郭嘉撩开车帘,看着窗外的景象,难得地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
“一个能凭一己之力,在短短数年间打下江东六郡基业的英雄,自然不是浪得虚名。”姜宇应道。
他越是这么说,郭嘉心里就越是发毛。
主公您嘴上夸着人家是英雄,心里想的却是怎么把人家的老婆拐跑。这事儿,怎么想怎么别扭。
马车驶入庐江城。
城门口的盘查,比往日严了十倍不止。守城的兵士一个个盔明甲亮,手按刀柄,眼神如鹰隼般,死死盯着每一个进城的人。
当他们的目光,落在那如铁塔般的典韦身上时,所有兵士的呼吸,都不由得一滞。
那是一种纯粹的,源于生物本能的畏惧。
典韦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摸出了一块令牌,随手抛了过去。
那令牌是馆驿的通行令,是周瑜发给姜宇使者的。
守城的校尉接过令牌,验看之后,又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典韦,再看看后面那辆普通的青布马车,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挥了挥手。
“放行。”
马车顺利地驶入城中。
庐江城内,比城外更加萧索。街道上,随处可见一队队巡逻的甲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所有的店铺,都关门闭户。整座城,像一座巨大的坟墓,安静得让人心慌。
车队没有去馆驿,而是径直,朝着城中最显赫的那座府邸驶去。
孙府。
府门前,早已是戒备森严。两排披麻戴孝的亲兵,手持长戟,肃立在门口,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悲愤与警惕。
当姜宇的马车,出现在街角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马车缓缓停下。
典韦翻身下马,走到车门前,伸手,将车帘掀开。
一只脚,先踏了出来。
紧接着,姜宇一身素服,从车厢内,走了出来。他没有戴冠,只是简单地束着发,神情肃穆,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悯与沉痛。
他抬头,看了一眼府门上那巨大的“孙府”牌匾,以及牌匾上方,那高高悬挂的白色缟素。
府门前的亲兵们,握着长戟的手,不自觉地又紧了几分。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风吹动白幡的,呜呜声。
姜宇没有立刻上前,他只是静静地站着。
郭嘉也从车上下来,同样是一身素服,他站在姜宇身后半步的位置,那双总是半醉的眸子,此刻却清明无比,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府门前的气氛,越来越压抑。
就在那些亲兵几乎要忍不住,上前呵斥的时候。
府内,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急不缓,沉稳有力。
紧接着,紧闭的府门,“吱呀”一声,从内向外,缓缓打开。
一道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那人同样身着一袭白色的孝服,身形挺拔,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俊朗的脸上,也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哀伤。
可即便是如此狼狈的模样,也丝毫无法掩盖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属于上位者的儒雅与锐利。
他站在那里,目光越过门前的众人,直接落在了姜宇的脸上。
四目相对。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在噼啪作响。
一个,是搅动天下风云,异军突起的汉王。
一个,是执掌江东权柄,算无遗策的大都督。
两个当世最顶尖的男人,终于,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场合,以这样一种特殊的方式,正面相遇。
来人,正是周瑜。
他看着姜宇,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愤怒,有忌惮,有警惕,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无奈。
他没想到,姜宇真的敢来。
而且,来得这么快。
姜宇也看着他,脸上那悲痛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他对着周瑜,缓缓地,深深地,行了一礼。
“公瑾兄,惊闻伯符噩耗,宇,心如刀绞。特来……送伯符最后一程。”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周瑜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