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李玄最后那几个字,像是带着某种魔力,抽走了空气中所有的声音,只留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和烛火摇曳时投下的、不断扭曲的影子。
给十万大军喝的水里,都出了点问题……
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每个人的脑子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随后便是彻骨的寒意。
陈群的嘴唇动了动,他那张总是从容镇定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挣扎与不安。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想要说出“此举有伤天和”、“非君子所为”之类的话。可话到了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因为他抬头看到了墙上那副巨大的地图,看到了城外那片用朱砂圈出的,几乎要将他们这座小城彻底淹没的红色区域。
君子?在十万大军的铁蹄之下,君子二字,能值几斤几两?
张宁的反应则直接得多。她那握着刀柄的手,因为用力,指节已微微凸起。她的眼中没有陈群的挣扎,只有一种作为将领的、最纯粹的惊骇。
“主公,这……这太冒险了。”她的声音有些干涩,“下毒之事,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大忌。其一,难以控制剂量,若成剧毒,屠戮十万降卒,我等必为天下所不容。其二,极易败露,一旦被文丑察觉,他只需更换水源,我等便再无机会,反而会激起敌军同仇敌忾之心。”
她的话,代表了在场所有将官的心声。
这不是打仗,这是在赌命,赌上城里所有人的命。
王武依旧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站着,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石雕。但他的目光,却死死地钉在地图上,在那条被李玄手指点过的河流上,反复游移。他在计算,在推演,推演这件事成功的可能性,以及失败的后果。
面对着满堂的疑虑,李玄没有动怒,也没有急于辩解。
他只是收回了手,坐回主位,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谁说,我要下的是剧毒?”他放下茶杯,声音平静地反问。
厅内众人皆是一愣。
“猛虎之所以为猛虎,在于其爪牙之利,筋骨之强。若我们能拔其牙,断其爪,让它从猛虎,变成一只只会虚张声势的病猫呢?”李玄的目光扫过众人,“我需要的,不是能杀死他们的毒药,而是能让他们拉肚子、让他们四肢乏力、让他们连刀都举不起来的……药。”
他特意在最后一个“药”字上,加重了读音。
这个字,瞬间改变了整件事的性质。
下毒,是阴狠歹毒。
下药,是兵法谋略。
陈群紧锁的眉头,不易察觉地松开了半分。他明白了李玄的意思。主公要的不是一场屠杀,而是一场削弱。这就将此事从道德的绝境里,拉回到了计谋的范畴。
可张宁的疑虑依旧没有打消:“主公,即便如此,药从何来?能影响十万大军的药量,绝非小数。我们又如何能确保,这药只让他们乏力,而不会致命?”
这依旧是最核心,也是最无解的难题。
李玄笑了笑,正要开口。
就在这时,议事厅的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一名亲卫在门口站定,恭敬地禀报道:“主公,张神医求见。”
张机瑶?
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
众人心中都升起一丝疑惑。李玄也是微微一怔,随即点头道:“让她进来。”
很快,一道素白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
张机瑶依旧是一身朴素的白裙,未施粉黛的脸上,带着一丝深夜的清冷。她手中端着一个木制的托盘,盘中放着一盏尚在冒着热气的参茶,以及一个……小巧的白色瓷瓶。
她的出现,像一阵清风,吹散了厅内那股凝重到几乎化不开的肃杀之气。
她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李玄的案前,将托盘轻轻放下。
“夜深了,主公劳心费神,喝杯参茶,提提神吧。”她的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李玄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在烛火下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眸,心中微动。
他没有去碰那杯参茶,而是将目光,落在了那个小小的瓷瓶上。
“这是……”
张机瑶似乎知道他会问,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眼看了一眼墙上的地图,轻声道:“我来时,听守城的士兵说,主公在为袁军的水源之事烦心?”
李玄点了点头,没有隐瞒:“确有此事。”
“我自入营以来,便有一习惯。”张机瑶缓缓说道,“每到一地,必先查验当地水源土质,以防军中士卒水土不服,或生瘟疫。前两日,我遣药童前往袁军上游的河段,采回了水样和沿岸的植物。”
她的话,让厅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陈群和张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震惊。他们这些谋臣武将,绞尽脑汁才想到的破局之法,这位女神医,竟然在两天前,就已经作为一种“习惯”,去默默地执行了?
“我在水样中,并未发现异样。”张机瑶继续说道,“但在河岸边,我发现了一种植物。”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措辞。
“此物名为‘软筋草’,本身无毒,牛羊误食也无大碍。但其根茎若长期浸泡于活水之中,会缓慢释放一种物质。人若长期饮用此水,初期并无感觉,但三五日后,便会开始感到四肢酸软,精神不振,状如风寒,却又并非风寒。”
轰!
张机瑶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陈群、张宁等人的心上。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位清冷的女子,感觉自己的脑子都有些不够用了。
李玄刚刚提出的,那个近乎疯狂的、天马行空的想法,竟然……竟然被现实印证了?
老天爷都在帮他们?
不,不是老天爷。
是眼前这位,看似不问世事,实则心细如发的女神医!
李玄的心脏,也在此刻猛地跳动了一下。
他有编辑器,可以洞察一切。可张机瑶没有。她完全是凭借自己那渊博如海的医学知识和远超常人的敏锐,洞察到了这个连袁军自己都未曾发现的秘密。
这就是【医圣】词条的可怕之处吗?
“文丑大军驻扎已有数日,算算时间,他军中的陆军主力,差不多也该出现症状了。”张机瑶的声音,将众人的思绪拉了回来。
“那水军呢?”李玄敏锐地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为何只说陆军?”
“水军居于船上,日常饮用,多为船上储备的干净井水,或是用特殊方法净化过的河水,受到的影响,会小很多。”张机瑶解释道。
原来如此!
李玄的眼中,瞬间爆出一团精光。
他原本的计划,是无差别地削弱。可现在,张机瑶的这个发现,让他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可以被利用的破绽!
一个状态完好、战力无损的水军。
一个已经开始浑身乏力、战力大减的陆军。
这两者之间,存在着一个巨大的信息差和状态差!
“这个,或许能帮到主公。”
就在李玄思绪飞转之际,张机瑶将那个白色的小瓷瓶,轻轻推到了他的面前。
“我用几种药材,配制了解药。它不仅能解软筋草之毒,还能在短时间内,固本培元,提振精神。”
她的话说得很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李玄拿起那只入手微凉的瓷瓶时,却感觉自己托起的,是足以颠覆整个战局的,千斤重担。
他打开瓶塞,一股清冽的药香扑鼻而来,仅仅是闻了一下,就让他感觉连日来的疲惫都消散了些许。
他看着瓶中那十几颗圆润的黑色药丸,又抬头看了看烛火下,张机瑶那张清丽而平静的脸。
他忽然明白了。
这个女人,不仅是能救死扶伤的医者。
她还是这世间,最顶级的“毒师”。
能救人的药,换一种用法,便是杀人的刀。
一个更加大胆,也更加阴险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瞬间成型。
李玄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弧度。
他看着满脸震惊的陈群和张宁,将手中的瓷瓶,在他们面前晃了晃。
“现在,药,我们有了。”
“而且,是只有我们才有的,解药。”